“你猜得到,不是吗?”
戚然坐在椅子上,长长的睫毛在烛光的映照下投下了深深的影子,将她那双水润机灵的眸子全数掩盖在了阴影后面。
她语气轻快,声音不急不徐:“春闱舞弊案。”
迟谦猛地抬头,一错不错的盯着戚然,手指下意识的捏紧了中衣袖口,整个人僵在了椅子上面。
“噼啪——”
烛芯燃爆,火光倏的一亮,转下就暗淡了下来。
戚然默默的望着烛花,忽地笑了。
“宋柏一入京师就拜见了项梁,而这次他的名次仅仅低于你,刚巧不用去殿试,若不是今日下午,皇上绝不知情。”
“即便是有了今日之事,皇上……”她想了想师烈临走的眼神,苦涩的摇了摇头,“也未必知情。”
迟谦忽地抬眸望向戚然,“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是我想要你做什么,是你需要什么。”戚然冷冷的打断了迟谦的话,白皙的手指规律的敲打在八仙桌上,轻轻浅浅的开口:“你需要让皇上快速的注意到你,不是吗?”
“……”
迟谦没有作声,整个人宛若一尊塑像。
良久后,他站起来,轻轻逼近戚然身边,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畔:“看来夫人真的给我出了道难题。”
“也是诱饵,不是吗?”戚然下意识的朝后缩了一下,略带戒备的看着他,“有话说话,离我远点。”
“啧,要为夫冒这么大风险,还不给甜头,夫人真是过分。”迟谦遗憾的望着离自己远远的耳垂,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为了夫人,我还是得去拼一拼的。”
戚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自动将迟谦暧昧不清的话屏蔽掉,随手倒了两杯清茶,“那提前祝你一飞冲天了。”
几日后,殿试开场。
这是很多学子一生中唯一一次见到皇帝的机会。
毕竟能参与大朝会跟每年的皇帝祭祀都要五品往上,而很多学子此次结束后,都会分到地方,如无意外,大多数人做到六品就已经是极难得了。
在殿试前,早就有礼部的官员给学子们做了快速的礼仪培训,然后也都被侍卫搜了身,随着指引公公的引导,学子们按照顺序依次进入宫中。
一片肃静中,迟谦跟着其他学子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只看到了一片明黄色衣角,行了大礼后,稳稳的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早有秉笔太监给试卷一一分发。
迟谦看了看题,凝神片刻,挥笔泼墨。
他的位置在最后,整个大殿又极空旷,除非皇帝是个远视眼,不然定看不到他,而在答题中,若有什么特异举动,均会以殿前失仪为名,被周围的侍卫押下去。
可以说的是,被押下去的学子,仕途就此中止了。
全场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的声音。
阳光渐渐斜照,很快到了中午,这群学子的试卷由太监们一一收起,逐一递交给皇帝。
当今圣上可谓是个明君,在他的治下,基本上做到了百姓能不大批量饿死,周围几个边陲小国虽然偶有来犯,均都被打了回去。
要知道,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稍微了解一下大梁朝前几任的皇帝,就明白当今皇帝接手的是怎样一个烂摊子。
他祖父热爱打仗,在位期间版图没有扩大一点,国库却打得一干二净,换成他爹的时候,他爹倒不爱打仗,喜欢求仙。
一连十年不上朝的皇帝,在大梁朝也是绝无仅有了。
所以初初登基的皇帝,面临的就是祖父加爹留下来的一穷二白国库,随时起义的黎民,外加烽烟四起的边疆。
就这样的情况,皇帝生生扛下来了,不仅扛下来了,在他努力的二十余年下来,国库好歹也有薄薄的一层了,百姓们好歹不起义了,边陲好歹也能保住了。
简直就是一番血泪史。
这样的一位能力超强的皇帝,到了年老的时候,对于自己的朝廷,控制的总是有几分松懈的。
没办法,他当皇帝当太久了,对这份职业炉火纯青,朝廷中的事情他自信能掌控全局,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培养接班人。
想到培养接班人,皇帝的目光扫了一眼殿中——大部分学子都身形单薄,蓄有美髯,还有几个,美髯已经花白了。
琢磨了下尚且弱冠且孔武有力的太子,皇帝摇了摇头。
罢了。
提起御笔,从大臣们选出的前十篇文章中,画出他认为的前三,定下状元榜眼探花,剩下的交给大臣们排名。
大臣们效率很高,很快就公布了名次,本次状元公一把美髯飘飘,身形单薄瘦弱,显然是高兴坏了。
迟谦静静的竖着耳朵,很快就听到了自己的排名。
“京城迟谦,第二十名!”
接下来,就到了全体学子谢恩的环节。
众学子一一跪倒,按照礼部官员的指点,统一开口:“谢皇恩浩荡!”
“草民有事具奏!”
在皇恩浩荡中混进了个杂音,顿时打乱了所有秩序,也打乱了皇帝即将离去的步伐。
侍卫们迅速围了上去,迟谦没有反抗,趁着侍卫围上来的功夫,气运丹田的喊了一句:“草民有事具奏!”
声音极大,远在殿首的皇帝这次听得一清二楚。
皇帝想了想,停下了脚步,“你有何事?可知殿前失仪之罪?”
“草民自知。”周围的侍卫紧紧的箍住迟谦,他也没挣扎,发髻都没乱,就这么朗声开口:“草民状告本届科举舞弊!”
“嗯?”
皇帝一听,脚步一转,坐回到龙椅上。
机灵的侍卫早就将迟谦带到了皇帝跟前。
由于没有挣扎,仅仅是袍袖略有褶皱,迟谦按照礼部规矩一行礼,好一个朗月清风的美男子。
皮相好的人总是占点便宜,更别提皮相好到迟谦这样的,皇帝本来有几分恼怒的心顿时平复了,反而起来几分爱才之心。
他沉吟片刻,开口询问:“你是哪里人士?你可知诬告座师,陷害考官,该当何罪?”
“草民京城迟谦,父……迟征。”迟谦顿了顿,继续补充,“按大梁律例,民告官,若无实据,杖三十,学子若诬告座师,杖五十,判流放。两罪相加,罪加一等,杖二百,斩首示众。”
父迟征!
听到这个名字,皇帝忽地一怔,眯起了眼睛,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迟谦。
他的身影同多年前那位铮铮铁骨的御史相重合,久违的愧疚浮上心来。
当年,是他对不起迟征,那个彻头彻底的纯臣。
往日重来,当年迟征也是这般傲骨凛冽的检举一切不公之事,只是如今又换成他的孩子……
这是迟家的仅有的骨血了。
皇帝沉默片刻,语气十分柔和:“看来你很清楚律例,那你的证据呢?”
“回皇上,草民并无实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