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念儿拒绝不了，只好给青晨带路。

她家靠近郊区，在一片三不管地带的自建房里。

一小块地方，犬牙交错地造着几十栋房子，隔着老远就能听到这片区域里的喧哗吵闹，打麻将的声音、婴儿的哭闹、夫妻吵架的声音等等。

本该是安安静静的夜晚被这样那样的声音打破，无一例外都是争吵。

说是家，倒更像是一片集体宿舍。

每个房间都很小，几平米一间，收容着这个城市里最底层，最不能融入的一群人。生活的不如意和生活环境的逼仄都让这里的人无比的暴躁，也让这片小小的区域没有片刻的安静。

郁念儿的家就是这混乱吵闹的其中一间。

这里几乎没有路，出租车肯定进不来，青晨扶着郁念儿，慢慢往里走。

走着走着看到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青晨只当看不见。

人的恶意远比妖怪藏得深，也更大。

“要不你回去吧，我一个人真的能行，这里很乱的。”郁念儿靠在青晨身上小声说。

“你的脚受伤了，连走路都成问题。万一出点事跑都跑不了，我们两个人还有个照应，走快点。”

郁念儿点点头，从她记事起就是住在这里的。还好住得久了，邻居们也熟，站在楼下喊一嗓子，隔着五六栋楼都听得见，对她动歪心思的人也找不到机会下手，这才勉勉强强凑合过到现在。

“你没想过搬走？”青晨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这话有多不合适。

郁念儿估计比她还小几岁，二十岁都不到的小女孩能搬到哪里去？

“嗯。”说到这个郁念儿倒笑了，她压低声说：“我已经在存钱啦，存得差不多了。等念完了书，有了文凭就能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了，到时候立马带着妹妹搬出去！”

说完，她手臂横扫，做了一个勇往直前的姿势，笑得很甜。

“哈哈哈，那就好！”

青晨也被她感染得笑了起来。

“这栋楼就是了。”

“你家几楼？”

“四楼。”

青晨庆幸这种自建房都不太高，否则扶着一只瘸腿的小兔子上去，她也要累半死。

楼层虽然不高，可没有灯啊，楼道里塞着各种各样的杂物，腿脚好的都要绊个几跤，更别说不熟悉环境的青晨和瘸了腿的郁念儿。

青晨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先把前面的路照清楚，让郁念儿拿着手机，自己驾着她的手臂，一步步挪上去。

四层楼的高度，她硬生生走出了四十四层的感觉，身上都汗湿了，终于在郁念儿家门口站定。

她口干舌燥，猛咽唾沫，刚想说要口水喝，门开了，还没踏进去，一个玻璃瓶对着脑门就飞了过来。

青晨反应快，往旁边一侧，玻璃瓶直直飞了过去。

门外走廊只有低矮的水泥墙，没有任何护栏，这个玻璃瓶直接从四楼砸到地上，“咔嚓”一声摔得粉碎。

万幸没有砸到人，楼底下打麻将的人骂娘的声音迅速传上来，把那些好不容易睡着的人又吵醒了，于是那些人也骂了起来，这不安静的片区更加火热。

始作俑者是一个瘦得像人干似的老头，听到郁念儿开门的声音，一下就把手里的酒瓶甩了出去。

他侧着头看着青晨，浑浊泛黄的眼珠子里立刻有了生气，咧嘴笑着就要往她这边扑过来。

“你快走！”

郁念儿推了青晨一把，往房里钻，发了狠的摔上了门。

青晨被摔得浑身一颤。

这小兔子怎么了？瞬间变成炸了毛的小狮子了？

她往门边躲了躲，再细心的听着门里的声音。

要是小兔子有危险，她也好踹门进去救人。

“三更半夜不回来，你倒是出去卖啊，还带个人回来给老子干看啊？没用的东西！”

“她……她是我同学，不是……”

“什么同学，就是出来卖的！你上什么学？有空不知道多打一份工，三份工怎么够？还有脸回来睡觉？”

“我……你……爸你别喊了，我给你钱，我今天赚到的钱，你别喊了。”

“呸，养不熟的赔钱货，你就不知道去卖啊，整天就赚这点钱……”

渐渐的，那老头粗粝、带着浓痰在喉间翻滚的呼噜声轻了下去，郁念儿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青晨叹了口气，摇摇头，亦步亦趋地下了楼。

而此刻，北山潜一脚油门回到了百善堂，脑袋还是有点懵，不知道是车速太快还是周身血液不畅，停了车他还坐着一动不动。

这怎么个情况？

他还完全没有回过神来，只记得青晨在他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假话说得有模有样。

上一次她不愿意说，这一次直接说假话，这就是自己从山里捡回来的小奶猫？

北山潜来了个大喘气，用手按了下自己的脑门，心里还是憋得慌。

他下了车，靠在车门上站了一会儿，心绪才慢慢平稳下来。

步子踏得很慢，回到家里打开门。

“阿青回来了？给你带的宵夜吃不？要不要喝甜汤啊？老大喝吗？阿青！阿青？”

叶付喊了半天也没听见青晨回答他，转头一看除了脸黑得和碳一样的北山潜，压根没有青晨的影子。

“阿青呢？”

“我让她自己回来。”

“为什么？”

我踏马也想知道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叶付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您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了，能不能不和小孩子耍脾气？”

“你怎么不问问她干了什么？”北山潜转身反问。

“干了什么？”

北山潜一个大喘气，不说话了。

他一步一顿，恨不得要把地板踩个洞出来，迈步到客厅的大落地窗前，站着不动了。

叶付看了他半天，也没见他动，忽然不耐烦起来，“说真的老大，你后悔把她带回来吗？”

后悔？

为什么会后悔？

北山潜觉得叶付的话有点不着边际。

忽然，他的余光看到马路上有人在遛狗，那人蹲下系个鞋带的功夫，狗绳掉了下来，小白狗跟箭似的往前冲，主人在身后追，最后小白狗扑到了前面行人的身上，舔着人家的脚。主人这才抓住了狗绳，把小白狗抱进怀里，给行人道歉。

行人走了，主人训这只狗：“你还真是养不熟啊，我这才放一会儿绳子你就跑没影了？”

“好吃好喝的待你，把你宠上天，连我都认不出来，白眼狼，没心肝！”

北山潜站在落地窗前，把这些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忽然感觉到刚才自己周身的血液都直冲脑门而去，现在血一点点冷下来，脑子终于清醒一点了。

“阿叶，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