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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行

2019-11-09 10:00:006163

第二十三章 希望生又灭

这一行从边州逃难而来的难民,心中最初的追求被改变了。

生活乃至于生存,果然是真正的能够磨平一个人分明棱角的东西。

边州到西凉州,中间虽然只是隔了一个西凉十万大山,可想要跨域这连绵群山,需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遇到多少危险,只有走过的人才知道。

林恒手下的这群村民走过一趟,所以就算是死,他们也不愿意再回去。

他们原本以为豁出去性命就能够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但真的到了中原十二州中的西凉州时,他们才知道自己错了。

错则错矣,他们没有一点后悔的余地,所以他们挣扎着生存了那么十天半个月。

原本出边州时的六七十人,刚进西凉山就离开了一部分。

行进途中,死了一部分。

未了,即将出西凉山入边州的时候,又有一部分人留在了鸡鸣山上的鸡鸣寨中做了山匪。

谈不上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到现在剩下的四十余人也有一部分要在这邓城之外分道扬镳了。

林恒的心情说不上有多么难过,更多的其实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悲哀。

想到昨夜他拿出了半个月来积攒的二十两银子,看着那么大一包银子,他开心的望着村子中的人,他大声的告诉他们很快就可以前往安宁富饶的江南了,到了那里,他们就能够过上和和美美的生活。

不用为吃穿苦恼,不用丢掉尊严乞讨。

他兴奋的对着那群穿着已经和真正的乞丐没有什么两样的村里人说他们终于可以捡回自己的尊严了。

然而村子里那部分每天出去乞讨的那群人的表现,却让林恒的心里有些发冷。

作为村子里的村长,他没有怪他们,也没有权利怪他们,毕竟不管是谁,都有选择自己生存之道的权利。

他们也只不过是觉得乞讨而来的生活比他们之前的生活要好太多太多了,所以他们就甘心乞讨,甘心就这样活下来。

这个操蛋的世道啊!林恒真的生不起怪他们的心。

所以一场可以说的上是告别的聚会就那样不欢而算。

经常出去乞讨的那一部分人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们不愿意奔波了,太累太累,现在的生活虽然没有让他们能够拥有尊严,可这种日子其实蛮好的,他们心里不排斥,打心眼里来说,这个能够让他们挣到银子的活计让他们有些喜欢。

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些人似乎是觉得有些无法面对林恒,面对瘸子老周,他们连夜离开了破庙,自己讨自己的生计去了。

这一走,就是二十来人,其中多是仍旧留有一把力气的男人。

而剩下的二十来人,有三个蹒跚学步,小小年纪就死了爹娘的小孩,另外还有十四个老迈不堪的迟暮老妪,加上瘸子老周,林恒和丁牧童,整整二十人,这些人中,林恒竟然成了唯一一个能够用肩膀担起责任的人,丁牧童算半个,老周算半个。

只有这群看穿了世事看穿了诸般红尘的老人心里对安宁祥和的生活是真的渴望,所以他们没有离开。

看着剩下的这些人,林恒的身躯悄然一沉,感觉到了肩上担子的沉重。

正值风华正茂年纪的林恒原本应该挺的笔直的脊梁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和老周一样有些佝偻,但他的脸上却带着笑,有很少的自嘲,更多的是一种兴奋。

说到底还是有一部分人愿意相信他这个村长的,接过了他爹的担子,他就早已担起了他爹应该承担的责任,只要有一个人还愿意追寻安宁祥和的生活,他林恒就一定会继续带着他们前行,不管前面是什么。

更何况,现在愿意相信他的可不是一个人,他紧紧捏着手中装有二十两银子的布袋,这是离开那群人留下来的唯一东西,也是他们能够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他们其实都是一群善良的人啊。

对着破庙中剩下的这群人,林恒尽量的露出了一个自以为信心满满的笑容,“大家就先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一早我们就上路,只要你们跟着我林恒一天,我就一定要让你们过上安宁祥和的日子,让你们能够安享晚年,让这三个孩子能够健康快乐的成长,如果可能,我会让他们读书,将来说不定能够读出一个光宗耀祖。”

破庙毕竟只是林恒他们这群人长途跋涉中一个暂时停顿的地方,不是什么安身立命的好去所。

迎着清晨阳光往东南行走的林恒这一群人走的时候是真的没有一点留念,也许多少有些感怀,但也只是想念离开他们继续留在邓城城外乞讨的那些村民而已。

因为剩下的二十人中全是老弱,脚力实在是称不上强,但好在有二十两银子,林恒心中也算是从容。

二十两银子可以让四十个人生活两个月,如今他们只有二十个人,也就是说可以再多生活两个月,有四个月的时间,按照他们的脚力来计算的话,老周说了,完全可以经过燕州,陵州前往王朝东南最富饶的江州。

燕、陵、江三州,江州无疑是最富饶的地方。

江州地处大姜王朝东南,坐落在广袤的丘陵地带,一面环绕着并不是太高的山川,一面紧挨定江,两面环海,气候宜人不说,更因为处于王朝的东南角落,甚少受到战火硝烟的波及,所以自古以来,在江州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百姓都是中原十二州中最幸福和美的一群人。

有诗人就曾经赞叹过江州,安居乐业凭此地,江海一隅第一州。

的确,江州之中,没有什么大富贵,但要想生活的安宁祥和,而且世代如此,那里的确算得上是一个顶好的地方。

当然,这些事情,从来没有来过中原的林恒不知道,丁牧童同样不知道,都是瘸子老周感叹着说出来的。

老周的话让村子里剩下的这些人,人人心怀期待,他们期待着他们到达江州的那一天,那一天要真是来了,该是怎样一副景象呢?

而今,他们有足够的银钱能够到达江州,那种安宁祥和的生活似乎触手可及,希望仿佛就在眼前,睁开眼就隐约能够看到。

林恒眯着双眼望向老周所说江州那个位置,心中呢喃,你们没有看到过的安宁祥和作为村长的我替你们去看一看。

往东南方向,一路行来,林恒一行人并没有看到在邓城城外那种流民云集的景象,虽然偶尔也有和他们一样的人在路边歇脚,可毕竟算不上太多。

这种流民显著减少,偶尔在城外还能够看到安稳劳作,炊烟缭绕的小村落,状让他们一群二十人心中有些激动,毕竟他们才走了不足十天。

按理说,应该还没有走出西凉州,可这一路所见,真的是让他们感觉到了中原的好,确切的说应该是江南的好。

他们愈发的期待江州该是怎么样一番景象,想到他们能够前往江州,就连脚下的步伐都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不少。

可是,生活是不会让一个人从始至终都一帆风顺的,给了你希望,就也可能让你失望,更甚者甚至是让你绝望。

月朗星稀,深秋已深,有白色如同飞雪一般的霜打在山林中零星的落叶上。

只是看看,就让人遍体生寒。

村子里这群妇孺围绕着林恒生起的火堆坐了下来,不停的搓着自己的手,时不时哈出一阵白气,似乎这样就能够暖和一些。只是,老周的如意算盘似乎打错了,他低估了眼前这名高大山贼头领的身手。

几乎是老周动手的同时,他面前的钱如意也动了。只是一个横移,老周的进攻就落到了空出,反倒是被钱如意伸出双手,扣住了喉咙。

钱如意当初虽是市井无赖,但是为了生存下去,他可没有少磨练自己的身手。后来上了鸡鸣山,侥幸救了一名江湖高手,他更是频频向那人请教。

因为失忆加上报恩,那人倒是也没有藏私,可以说是倾囊相授,只不过钱如意早就过了习武的年龄,而且根骨奇差,虽然练了差不多十年,却也未能练成一名高手。

不过,他的身手的确提高了不少,也能算得上是登堂入室,有了九品的武道修为。

单论江湖人的话,九品武道修为那是垫底的家伙,江湖上称这种人为下三流,算不上什么光彩。

只是,钱如意此时面对的人可不是江湖中的武夫,而是一名只懂得搏命的普通老卒,两相比较,老周自然是不堪一击。

擒敌不成反被制,老周近乎绝望。

他古井不波的双眼终于露出了其他神色。他拼命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站着的六十多名村民,双眼中是挥之不去的惭愧。

他这一生,虽然可以说是碌碌无为,但也有让他自己自豪的地方,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然而,现在他说过的话却做不到了,他不能带着自己身后的这群人去中原了,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惨然,慌张,惶恐,绝望。

老周被擒,他身后的一众村民更是看不到一丁点的生机,倒是林恒眼中露出了不甘的神色,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没有什么用了。

“放开他!”

压抑的氛围中突然传出了一声轻而坚定的话语,所有人都循声望去,想要看看这个时候谁还有胆子出声救人。

在如此多人的注视中,丁牧童再次开口,“放了他!”

他迈步向着钱如意走去,稚嫩的面孔上看不出一点表情,他的眼中露出了一种只有饿狼才有的的狂暴之色。

钱如意一时间竟然被丁牧童给吓了一跳,当他意识到眼前说话的人只是一个半大孩子的时候,他突然有些自嘲,这胆子真是越活越小了。

“你说什么?”钱如意哂然一笑,盯着丁牧童的双眼中精芒四射。

“放了他!”

依旧是三个字,轻而有力,让人听了会生出一种照做的冲动。

只是,钱如意出道可不是一天两天,怎么会被眼前的孩子给吓到?他颇觉有趣的望着眼前的孩子,语气玩味,“我要是说不呢?”

丁牧童没有说话,他左手中的木剑缓缓举起,右手同时握住了木剑的剑柄,神色执拗而认真。

小小的身影让人看上去很有些可笑,只是,此时没有人会笑。

眼前的这个孩子做出这样的动作,说着这样的话,在一群成年人未能做出自己该做事情的时候,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这份担当简直让人惊叹。

看着丁牧童,林恒突然就有些惭愧,他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那群村民,所有人都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原本该有的恐惧在这个时候散去了不少。

钱如意还真就出人意料的放下了老周。

“啪啪啪!”

他双手一阵轻拍,对老周不管不顾,只是走向了丁牧童,像是看到了什么奇珍异宝,“好小子,你是这十年来唯一一个敢在鸡鸣山中这样和我说话的人,真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丁牧童对自己面前的钱如意视而不见,他只是快步跑向瘸子老周,“周爷爷,您没事吧!”

老周看着这因为自己的坚持才得救了的小家伙,心中真是有着说不出的感动。在整个村子所有人都被吓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只有他为了自己能够向凶悍的山贼举起自己那没有一点攻击力的武器,只有他敢毫不考虑后果的的就让山贼放了他。

瘸子老周,老泪纵横。

钱如意被晾在了一边,却并没有为此动怒。他毫不生气的走向老周和丁牧童,由衷的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老伯,你不错,你孙子也不错,真是虎爷无犬孙!”

老周脸上遍布的皱纹像是春风化雪一般化了开来,眼中浑浊的泪水始终没有落下,他很欣慰。

倒是丁牧童对钱如意颇有敌意,钱如意一靠近老周,丁牧童就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刺猬,刹那间变得攻击力十足。

钱如意见状爽快一笑,他还是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老伯,你动手的速度也太快了一点吧,我刚想说让你们随我上山,到在下的寨子里休整一下再行出发前往中原,你就动起了手。这还真是个误会,您看看您这孙子,剑拔弩张的,算怎么一回事?”

老周闻言疑惑的望向钱如意,有些不明所以。

钱如意哈哈一下,恍然大悟。

“忘记了你们是从边州逃难来到中原的了,老伯,我钱如意虽然是这鸡鸣山中的山贼,但却从不欺压平民百姓,反倒是不时用自己劫下的钱财救济贫苦,因此在东西来往之人中尚有薄名。只是你们从边州而来,自是没有听说过在下,这才出现了这个误会,让你们受到了惊吓,我真是深感歉然。”

钱如意占尽了优势还将姿态放低到了这种地步,自然是不可能欺骗他们的,再说了,他们这一群人,还真找不出什么东西让人家如此惦记。

所以,林恒一群人很快就完全放松了下来,更是在钱如意的邀请下,一起向鸡鸣寨走去,想到鸡鸣寨略作调整,然后一鼓作气进入西凉州。

鸡鸣寨说是山寨,其实不然,十年的发展,鸡鸣寨早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现在的鸡鸣寨很像是江湖中的门派,只不过尚未脱掉山贼的外衣。

所以,鸡鸣寨的总部并不是一个寨子,而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庄园,倚靠着天堑鸡鸣山第九峰建造的一栋巨大庄园。

随着钱如意一路上山,林恒他们完全就像是一群土包子,看到什么都会惊叹连连。

就连对钱如意不太友善的丁牧童都数次惊叹出声,稚嫩的面孔上不知不觉的挂上了微笑。

他是西凉山某口井中走出来的青蛙,如今终于真正的看到了井外的世界,第一次接触到了他心中向往已久的江湖。这个江湖,在他看来,真好!

也许是鸡鸣山上的一切对林恒一群人来说都太新奇,不知不觉中他们就走到了鸡鸣寨外,看到了钱如意所说的鸡鸣寨。那是一栋建在鸡鸣山第九峰半山腰上的建筑。虽然谈不上金碧辉煌,却也能让人看出一番雄伟气象。

在边州,林恒他们未曾看到过这样的建筑。在桃源村,丁牧童自然也是未曾见过的。

丁牧童愣愣出神,他想他终于看到了大胡子许诸所说的江湖了,只是这个江湖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雨腥风,没有阴谋算计,没有恩怨情仇,这个江湖有侠气,有义气!

“哥哥,你能帮我捡一下我的球吗?”丁牧童还在发呆,他没有看到那个向自己走过来的小女孩,就连小女孩脆生生的话语都未曾听见。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被无视了,小女孩显得有些委屈,她一声娇哼,别过头去,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然后,就有另外一道不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女孩的面前,那是一个看上去体格和面孔完全不符的身影,他双手叉腰,有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丁牧童。

“小子,胭脂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

丁牧童闻声终于回过神来,他抬头望向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个壮硕孩子有些疑惑,“什么?”

“胭脂让你帮她捡球!”那壮硕孩子伸手指了指丁牧童脚下。

“喔!”丁牧童轻轻应了一声,却完全没有要捡球的意思,他抬头望着自己面前雄伟的鸡鸣寨,心中生出了无限向往。

壮硕孩子似乎意识到自己也被无视了,本就暴脾气的他顿时气急,道理说不通,就用拳头,这就是他的处事方式。

面生劲风,丁牧童自小在山上练就的灵巧身手起到了作用,他微微偏头躲过了这很重的一拳,心下也生出了一股怒气。

一声冷哼,丁牧童就扑了上去,虽然他身体略显瘦削,但是长时间坚持扎马打拳还是极有作用的,一扑之力,就是那壮硕孩子也未能承受下来,被扑倒在了地上。

站在壮硕孩童身边的小女孩看到两人扑倒在地,纠缠在一起,顿时欢快的拍起了小手,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这边闹出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原本正在交谈的钱如意和老周也将视线望了过去,见到这样的场景,两人颇感有趣的相视一笑。

有火堆取暖,加上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穿有一件破旧的棉衣,气温虽然低了一些,忍一忍倒也能抗过去。

林恒不停的在围坐着的这群人中间穿梭,关切的问候着这群人的身体健康状况,这个时候,他必须慎重一些,一旦有人倒下的话,无疑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就在林恒将所有人都问候了一遍刚准备坐下来暖和暖和的时候,村子中年龄最大的冯婆婆突然叫嚷了起来,“小花,小花……村长,你快来看看小花怎么了,刚刚她还好好地,还跟我说她有些困倦了想睡觉,可是现在她怎么就这样了?”

小花是冯婆婆的孙女,也是三个小孩子中最大的一个,唯一一个四岁大的孩子。

听见冯婆婆的呼声,林恒跑了过去,村子中的其他人也都起身围到了冯婆婆的身边。

丁牧童打量着被冯婆婆抱在怀中的小花,瞳孔忍不住一缩。

在冯婆婆怀里的小花此时双眼紧闭,眉毛狠狠的纠集在一起,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

除了这些看起来不太明显的痛苦症状,更让丁牧童惊颤的是小花的嘴角不停的吐着黄水,一股腥臭的味道在林子中弥漫着。而且,她的四肢更是在忍不住的痉挛,每一次痉挛过后,就能够感觉到她的生命特征在迅速的下降。

林恒从冯婆婆怀里将小花接过来,他迅速的摸了一下小花的额头,然后眉毛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在他怀里的小花不仅没有发烧,而且身体更是凉的吓人,在这本就有些冷肃的深秋时候,让林恒一瞬间如坠严冬。

哪怕他一向稳重,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以他们这种情况,突然出现这样的疾病,无疑是极为危险的,一个不小心,患病的那人就有可能直接死亡。

小花的突然发病,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瞬间把众人笼罩。

原本满怀希冀的这群人心中生出了厚厚一层阴云,他们人人都面露担忧关怀之色,有的人甚至是急切的问候着,但是在他们隐藏的那些情绪中,最深处甚至是有一种惶恐和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