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来的极为突兀,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到了六月的感觉。
尚在立春时节,天上竟然响起了阵阵惊雷。
太阳才刚刚落山,原是春光大好时节,雨水却说落就落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连老天爷都对这个苍凉世道不太满意,想要降下甘露洗涤这个世道上的污浊。
青牛镇上的夜晚除了恰逢佳节,一般都不会太热闹。
可今天尽管天上下着小雨,夜色厚重伸手不见五指,青牛镇上仍旧喧嚣不断。
原因无他,青牛镇风头最劲的年轻人宋解元今天娶亲,这可是青牛镇这个不大却繁华的小镇上屈指可数的大事,被青牛镇上的这些人当成过节一样能够理解。
青牛镇上,灯火通明,从宋府到江城新家的这段路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
刚刚迎来人生一大喜事金榜题名的宋解元没隔几天竟然就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二件喜事,洞房花烛夜。
人生四喜,他占据了其二,人生可谓是志得意满。
更何况他娶亲的对象还是青牛镇上最美的女人江城,这就更加值得旁人围观了。拒绝了大大小小几百户江州各地公子哥提亲的江城最终花落宋家,也算是一桩趣闻。
一声锣鼓敲响,穿着大红色喜袍的宋杰远骑乘着一匹颈上挂着一朵红花的高头大马从宋家大门口走出,在他身后跟着的是一群吹吹打打的鼓手号手,在鼓手号手之后,是一架八人抬着的大红花轿,花轿之后跟着一群同样穿着喜庆的丫鬟。
宋杰远身为宋家独子,成亲可是一件了不得大事,以宋家的殷实家底,排场自然是极大。
单看这迎请队伍,在青牛镇上十数年来绝对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坐在马背上的宋杰远满面春风,下着小雨却并未撑伞的他更显风流潇洒。
一路走过,围在街道两边的许多妙龄女子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有些胆大一些热情一些的女子更是大声嚷嚷着也要嫁给他。
这种场面,绝对是宋杰远喜欢看到的,他刻意的放缓胯下骏马行走的速度,不时的对着街道两边的围观人群拱手行礼,表现的儒雅大气,彬彬有礼,让街道两边的那些花痴更加兴奋。
若不是一路上都有县府衙门的人在维护秩序,那些做事不经大脑的花痴们说不得就会直接冲上去。
那个时候,坐在马背上的宋杰远可就惨了,被那群花痴给逮住,宋杰远的下场,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宋府位于青牛镇镇西,江府则位于青牛镇的镇东,这段距离可以说很长。
但青牛镇并不大,哪怕是宋杰远有意放缓胯下骏马的移动速度,仍旧没用多久就到了江府之外。
这栋庄园是宋杰远送出去的,他自然熟门熟路,等到他让人敲响门栓,庄园大门立即被打开。
开门的人看到了宋杰远的身影以后,立马就识趣的迎了上去,“公子,今天是您的大喜之日,恭喜恭喜!”
这人的话让宋杰远极为高兴,他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一名小厮,“看赏!”
那名小斯闻言立马拿出了一锭银子丢给了开门那人,那人接过银子一打量,不得了,足足五两,立马激动的退了开来。
光是这一锭银子的打赏可就比他一个月的工钱还要多出几倍,这让他对宋杰远尤为感恩戴德。
看到他拿到了赏钱,庄园中的人全都冲了出来,乱七八糟的向宋杰远道喜,都或多或少的得到了打赏,一个个心满意足的排在了大门两边。
江府之中,早就有人前往江城的闺房去带江城出来了。
不久,穿着凤冠霞帔盖着盖头的江城就被江宁牵着走到了江府门口。
坐在马背上的宋杰远看到江城被带出来,一阵心猿意马。
他按耐住自己心中的躁动,跳下马背,走到了江城父女俩的面前。
江宁双眼盯着宋杰远,眼中尽是不甘和憋屈,尤其是看见宋杰远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的时候,他的心里更加不好受。
人老成精的他如何能不清楚宋杰远闹出这么多事情强娶江城,只是惦记着江城的花容月貌,一旦宋杰远玩腻了江城,江城的下场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江宁就恨不得拒绝宋杰远的迎亲,可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别说他没办法拒绝,就算是拒绝了也没用,到时候落了宋家的脸面,他和江城的下场绝对会更惨。
这个时候,他所能想的就是宋杰远对自己女儿能有几分真心,这样的话就算是做宋杰远的一房小妾,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至少下场不会太过不堪。被自己名义上的夫君糟蹋总好过被卖入青楼。
怕只怕宋杰远一份真心都没有,那个时候江城的处置权可就全在宋杰远的手上。
江宁低声一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宋公子,小人求您,城儿过门以后希望你能够善待她,城儿从小就没有娘亲,很可怜的。”
宋杰远瞥了一眼江宁,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自己的手,等待江宁把自己女儿的手交给他。
江宁不敢怠慢,他怕稍有懈怠,就让记仇的宋杰远把账算在自己女儿的头上,到时候受苦的还是江城。
接过江宁递过来的媃夷,宋杰远心满意足的笑了,他用力一扯江城的胳膊,江城就失足倒在了他的怀中,被他抱起,走向花轿。
红盖头下,江城心如死灰,一双好看的眸子中看不到一丝生气。
她的右手动了动,原本快要掉出来的剪刀重新进入到了袖摆中。
柔弱无骨的江城这个时候只能任由宋杰远施为,得寸进尺的宋杰远更是在把江城放进花轿中的时候顺手在她的酥胸上好一阵揉捏。
江城好看的杏眼之中有泪水溢出,她如花似玉的面孔上即使涂有脂粉,都难掩此刻的苍白。
“起轿!”
等到宋杰远退出花轿,轿旁的丫鬟这才大喊出声。
锣鼓震天,号角吹响,迎亲队伍在宋杰远的带领下吹吹打打的往镇西宋府而去,原本热闹的江府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甚至是连府中的下人都不惧怕自己的这个新老爷,偷偷的溜了出去,跟着迎亲队伍看热闹去了。
花轿摇摇晃晃,轿中的江城同样摇摇晃晃。
她轻轻把自己的盖头揭下,低头厌恶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那里的衣服有些褶皱,是宋杰远一番揉捏之后留下的罪证。
被宋杰远碰过的东西,江城都觉得早,哪怕这东西是她自己的,长在她的身上。
右手袖摆中的剪刀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出来,江城弯腰把剪刀拾起,因为尚未用过而显得锋利无比的剪刀刀锋闪烁着凛冽寒光。
轿子中的温度瞬间下降,沉闷而阴冷。
江城的脸上还带有泪痕,泪痕欲干未干,加上江城温婉柔弱的模样,楚楚可怜,极为招人心疼。
只是这一幕没有一个人看到,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江城的眼中又有泪水溢出。
新旧泪痕交替,泪水止不住滑落,喜服上的大红色因为被打湿变得有些黑,喜服上红黑两色交杂,对比鲜明,在这个时候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用力的抽噎了一下,江城眼中的泪水这才停止溢出,慢慢的在眼眶之中积蓄。
她抬起头透过轿子望向县府衙门的方向,那里也有她的牵挂。
宋杰远既然答应放了丁牧,那么方守义就一定会放,只是等丁牧出来的时候,可能就是明天了。
这让江城觉得有些遗憾,遗憾自己没能再看一眼那个棱角分明笑容却有些憨傻的孩子。
想起那个孩子啊,江城的嘴角就翘起一抹动人的弧度。
那个在酒楼中佝偻着背唯有在自己面前才挺直脊梁的孩子实在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呢,她对那个不像是孩子的孩子好像很早以前就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愫,不是姐弟,而是恋人。
江城开始笑,没有出声却花枝乱颤。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把丁牧当做弟弟,可在这个时候,放下一切好像一个旁观者回头看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只是有些事情错过就是一生,晚了,就真的晚了。
破镜不能重圆,腹水难以收回。
江城突然就很想知道丁牧心中是以怎样的身份对待她的,单纯的姐弟,还是和她一样,也有某些不可言说的情愫在内。
她的脑海中一浮现出丁牧的身影,那道身影就再也挥之不去,越来越多。
笑着的丁牧,苦恼的丁牧,深沉的丁牧,沧桑的丁牧,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丁牧,佝偻着背的丁牧……
无数道身影排山倒海一般涌入她的心中,让江城很满足,很满足。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握住剪刀的手好像失去了力气,剪刀重重的落下,插在了花轿轿底。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渗出的血迹一滴一滴滴落,在大红色的花轿中绽放出一朵巨大的血莲花。
江城缓缓靠倒在花轿窗户旁,夜风吹动轿帘,透过那些缝隙能够看到青牛镇上的灯火,看了二十年的灯火在此时江城的眼中,真的很美很美。
她的眼眸慢慢闭上,呼吸越来越平缓,到最后彻底停下,无声无息。
在她最后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脑海中丁牧所有的身影全都消失,重新闪现出的画面是打开花轿那一刻宋杰远的惊慌失措,惊吓失色。
江城的嘴角用力牵扯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时间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