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阳春殿中,我教你练剑;十五年后,白雪阁前,你长剑染我血。
丁牧,你告诉我,这是不是报应?”男子单膝跪地,握剑的右手无力的低垂着,若不是手中长剑加以支撑,他的身体恐怕早已倒下。
在男子对面,站着一名瘦削年轻人。
年轻人的如画眉目在纷落的白雪之中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蓝衣长剑,笔挺的立在那里,却是没有给人一丁点锋芒毕露的感觉。
或许是男子的问话起了作用,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宛若寒潭一样的眸子终是动了动,他似乎是撇了男子一眼,而后迅速的将眸中神彩收敛,刹那间便恢复了之前那般波澜不惊。
青年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合,约莫是想说些什么,但又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到嘴边的话却并没有说出口。
沉默在男子问话之后蔓延在二人之间。
飞雪簌簌的落下,呼啸的北风大概是难以承受那种让人抓狂的静谧,越发肆掠的呼啸了起来。
几只罗雀叽叽喳喳的飞来,刚刚落下,便又像是受到了什么惊讶一般,四散飞开。
一种说不出的萧瑟将整个天地笼罩,而后如同那将要被飞雪掩盖的两人之间的沉默一般,开始四处蔓延。
雪始终都未停下,甚至是没有变小,起初的轻若柳絮,北风一吹,就开始凝聚,随后就是鹅毛大雪。
很快很快,雪中的两人就被完全覆盖,要不是两人口中的热气将他们嘴边的飞雪融化,二人就真正的成了两个雪人了。
静谧,不,也许应该叫死寂,随着萧瑟与天地融为一体。
男子毕竟是受了重伤,再加上二人之间本就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男子在等了许久未得到回答终是按耐不住又一次开口,一阵猖狂大笑在风雪中传出老远。
“想我柳阳春纵横江湖四百余年,天纵之姿,十八岁入江湖,二十岁创建月下海,而后用五年时间让月下海屹立于江湖之巅,长盛不衰,不料今天却落得一个这般凄凉景象。
”男子语气中虽多有不甘,但眼中的狂傲却是不减分毫。
哪怕是身受重伤,他那一身张狂之意依旧是震颤人心。
然而,这番意气风发之态以后是不会有了!想到这一点,饶是柳阳春这般傲骨天成之人也不由生出了些许颓然。
他是老了吧,四百多岁,就算是以他的修为来算,也不小了。
他的人生早就在江湖中广为流传,说到柳阳春,在江湖中更多的人只是把他当做一个传奇。
就是眼前的蓝衣青年,曾经也是那样,只不过很早之前就变了。
此番挥剑月下海前,兴许是因为江湖中早就需要另一个传奇的缘故,也兴许是为了她,还可能是为了他。
也许是柳阳春的英雄末路让蓝衣青年心中有了些许触动,他再也不能保持之前那般无动于衷的姿态了。
面向柳阳春,紫衣青年的双眸望天,陡然生出一股无限惆怅之意,“柳阳春,我丁牧这一生只受过两人恩惠,受她钟爱之恩,受你授剑之恩;只欠过两人之情,欠她钟爱之情,欠你授剑之情。
所以,我也只需要报两段恩,还两段情。
”
“不过”,丁牧话音一转,冰冷的眸子中爆射出数寸寒芒,“你灭我满门在前,杀她在后,
我答应过她,要灭你,杀你柳阳春。
如今,月下海已经覆灭,你柳阳春也被我动手废掉,为了还恩,我不杀你!”
说完这句话,丁牧和柳阳春之间的最后情分业已消散。
柳阳春颓然倒在了雪地中,他已经没有了一点求生欲望。
经脉被废,没有了武道修为傍身,以他这些年在江湖中的做派,别人吐口水都能淹死他。
至于蓝衣青年木清华,则收剑转身,洒脱离去。
他知道哪怕自己饶过柳阳春,柳阳春依旧难以活过今天夜幕降临,但他还是这样做了,恩情散尽,他无愧于心。
……
北国之地,长年落雪,尤其是每年的十二月,大雪更是能将整个北国淹没,因而,北国又叫雪国。
北国虽为一国,但只是一片弹丸之地,然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如同南国一样,北国拥有自己的军政系统,拥有自己的国王。
虽然实力弱小,然北国子民每天却生活的其乐融融,沉浸在自己的小幸福之中。
只是,没有强大的实力,这种幸福终究是短暂了些。
某一天,强大的南国终于找到了抑制严寒的方法,南国国王素来野心勃勃,想要一统天下,弱小的雪国首当其冲。
面对强敌,北国虽弱,但风骨却极强,对于南国的侵略,北国全民皆兵,硬是扛住了整个南国的攻击长达一个月。
谁料南国势不可挡,北国直到战至最后一人,这才湮灭。
南国大军一路向北,浩浩荡荡,直到天山,这才罢休。
胜利的南国兵将在天山脚下庆贺胜利,却不知道有着两双眼睛带着失去亲人失去族民的沉重,将这一切全都看在了眼中。
天山坐落在北国以北,据说山巅存在着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白雪阁。
庙堂江湖,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因而南国兵至天山,就再也不前。
“走吧,这些人我都记住了!”天山山脚,一名青年咬牙切齿的说道。
青年身边站着一名少女,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无辜的双眼中除了仇恨,还有着浓浓的惶恐。
到现在,少女都有些不相信,原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叔叔伯伯们就真的这样死去了,他们狠心的丢下了她,哪怕有他照顾,她的心里还是压抑着极为强烈的悲痛。
她实在是难以置信,整个北国,顷刻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这一年,他十八岁,她十六岁,他一路追寻来到雪国。
一个青年带着一名少女一路奔逃,不说多危险,但至少他们都活着。
他知道,只要上了天山,她就安全了,那个时候,他也就安心了。
然后,他就可以孑然一身的前往中原大地,在那里,他要穷尽一切雄霸整个江湖,因为他心中明白,只要她未死,他就还有着可令他牵挂的人。
一路向上,虽然路途艰难,但少女从小生活在北国的冰雪之中,倒也能够坚持,只不过是风雪,他告诉她,不怕,有他在呢。
然后他就义无返顾的蹲下了身体,让她爬到他的背上,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累,背着她,一刻不停的往山上走,直到遥遥的可以看见山巅上的那座冰宫,那似乎就是传说中的白雪阁。
“到了呢?”青年蹲下了身体,把她放了下来,伸出手指着天尽头,“小荷,我要送你去那,喜欢吗?”
她毕竟比他小了很多,灭族之痛在她心中的概念并没有太深切,这一路行来的艰苦已经让她忘了许多。
蓦地看到山巅的那座冰宫,她就拍着手欢呼了起来,眼中挂着泪,脸上带着笑。
“我们一起走!”青年伸出手,她毫无顾忌的握紧了,青年这才回头,看到她开心,他的脸上也有着淡淡的笑容,“走咯!”只是两个字,却像是回到了从前一般,多出了一丝属于孩子的天真。
她就跟着他,一路走,一路笑,直到她再也笑不动了,山巅的冰宫也就到了。
白雪阁三个字气势澎湃,站在冰宫前,青年抬头仰视着那三个字,看到这富丽堂皇竟比昔日北国皇宫还要富丽堂皇,他这才真正的放下了心来。
阁外无人,也不知道今日为何。
不过少年却并没有埋怨,哪怕是没有人,他依旧明白,只要她到了这里,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而此时,他似乎也该功成身退了。
他不是她,他是一个男子汉,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些事情他懂得多了,也知道那些事情必须去做,纵使穷尽一生。
而对她,二人青梅竹马,他只知道她不需要去承担这些,她应该是一个快乐的天使,她该生活在一个叫做天堂的地方,她的一身应该只有欢笑,他能做的只有在远方守候着她,不论多远,当他知道她不开心不快乐了,他都能赶来,这便足够了。
“小荷,你就到这里等着,等到冰宫中有人出来,你就上去叫姐姐,姐姐会带你进冰宫喔。
这么些天,只是吃干粮,嘴馋了吧?”青年淡淡的笑着,淡淡的说着话。
然后他就听到她应了一声,看到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青年很欣慰,他转身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洒脱的走开,便再也不敢停下来了,他怕他一旦停了下来,会再也舍不得离开北国唯一剩下的那个她了。
他不知道,他没有转身,而她却是一直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青年的身影,女孩眼中的泪水才簌簌的落了下来,“丁牧哥哥,你真当小荷是小孩呀,你放心的去吧,小荷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等小荷学到了本事,小荷就去找你!”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江湖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丁牧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现在想做的只有变强,因为他心中有着一个这辈子都不想轻易揭开的伤疤。
当初下了天山,他便一路向来南,中原的确有着它可以自傲的地方,除了国家的繁华,中原的江湖也是鼎盛无比。
而他,便是要一头扎进传说中的江湖,他要学的一身超绝的本领,然后组建自己的势力,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慢慢的筹划复仇大计。
然而,他却低估了江湖的混乱,从他进入的第一天开始,这个年轻人便开始了他的亡命生涯。
没钱吃饭,没钱住房,甚至是没有一点点的实力,踏入江湖不久,丁牧就真正的沦落成为了一个乞丐。
但就是最低等的乞丐,丁牧也是最受人欺负的那种,他年龄小,力气弱,加之没有经验,不管是抢夺吃的,还是乞讨吃的,他都是很差劲的那种。
不过,哪怕是这样,丁牧依旧坚强的活着,他不怕苦,他怕的是不能活下去,那样他的人生就真的没有一点点的可能了。
有了这种倔强的求生欲,丁牧在这人吃人的江湖中坚强的活了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丁牧终于摆脱了之前的窘境,他渐渐的成为了乞丐中讨饭最多,抢吃的最厉害的那一个。
一年的乞讨生涯里,他学到了很多东西,而且因为他在乞讨之余的勤奋锻炼,他的体格也是越来越好,在这种情况下,丁牧终于迈开了自己人生的第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