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按照老庄主的指示来到后山。
坟墓被粗鲁地搁置在山中,周边杂草丛生,当做墓碑的木板被风吹倒在地,压住了地面上残留的几根竹立香。
如果不仔细看,哪怕亲身经过这里也只会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小土堆而已。
这座孤坟已经有许多年头了,原先是父亲秦野经手祭拜的,父亲去世后才由他接替继续祭拜。
他知道坟墓的主人叫秦无难,但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去祭拜他,尤其那坟墓,只是一个可怜的小土堆而已,就连墓碑都是随手捡来的木板用剑在上边七七八八地刻上名字。
只是这个问题实在无关紧要,这才埋在了心里。
如今再站到这里,比起对墓主人的好奇,秦湛脑海最先闪现的却是冷夜中,犹如昙花般神秘和幽魅的黑衣女子。
他抿了下唇,甩去了那些多余的念头,目光缓缓地落到小土堆上。
与老庄主的对话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在心中回放。
“湛儿,你还记得我每年让你祭拜的那座坟吗?”
点头。“我记得。”
“走吧,去把那个坟挖开。”
听到这句话,秦湛一贯平静的表情裂了,他错愕地睁圆了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身前一脸肯定的老庄主。
“爷爷,你是说,挖坟?”他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光明磊落了十几年,没想到有一日他竟然要去做挖坟的阴损活。
老庄主点头,神色认真,不似作假。
“去把里头的东西取出来。”他说着,语气虽然并不高昂,但也不沉重,像是守了许多年的秘密,总算找到了机会说出来,松了口气。
“也许,是到“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
回想老庄主那意味深长的表情,秦湛隐隐觉得这墓中的东西,可能是一切的关键。
他毫不犹豫地拿起带来的工具,一铲一铲的挖土,没一会风度翩翩的名门贵公子就变成了脏脏乱乱的挖土工。
秦湛没怎么干过这种粗糙的活计,花了好一段时间才上手,也幸好小土堆不深,大概挖了两刻钟的时间,他的铲子终于碰到了不同于石头的硬实物体。
他立马加把劲把这个东西挖了出来。
此刻,已经日今黄昏,晚霞的采光穿透树林,照在那一半埋在土里一半露在外边的长条物件上,鎏金边框与宝石交相辉映,熠熠闪光。
仿佛被这神圣庄严的一幕所触动,秦湛伸手,动作恭敬轻柔地抚开了上边的尘土,将那精心雕琢的纹路与鎏金镶边的装饰都擦拭出来。
他将那东西取了出来,搁在双掌上细细查看。
这是一个无比精美的剑匣。
*
另一边,楚何跟着怒气冲天的秦烈一路飞出万仞山庄,跑到了金州城内。
秦烈气急,但又找不到魔教的下落,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
楚何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索性一路跟着他,直到他稍微冷静下来,平复了情绪,这才慢慢地踱步上前。
秦烈瞥了楚何一眼,硬声硬气地道:“我这样子,让少侠见笑了。”
楚何摇了摇头。“秦庄主为亲人所急,是理所当然的事,哪里谈得上见笑呢。”
他说着,又像是伤脑筋一样环手抱在胸前。“只是不知秦庄主现下打算怎么做。”
听楚何提起这事,秦烈的脸又开始青一阵红一阵,但他多少也有不能在外人面前太过失礼的自制力,最后还是强行忍下了心中的怒意,粗声粗气地说道:“楚少侠也都听见了,我手上已无实权,但即使如此,只靠我自己一个人,我也一定能找到婉仪!”
“可是没有方向,秦庄主您又怎么使力呢。”楚何故作苦恼地说道,但语气中的浮夸之意,即使是情绪上头的秦烈也听得出来。
秦烈瞥了他一眼,道:“楚少侠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楚何笑嘻嘻地应声,搭上了秦烈的肩膀,像是哥俩好般凑到了他的身边。
少年温良无害地笑着,朝他问道:“二庄主可知道天下楼。”
*
秦湛带着擦拭干净的剑匣回了屋子。
他原是想去见老庄主,但是听外边的丫环说秦霜和老庄主在谈事,不知怎么的,他就放弃了进去的打算,转而将剑匣带回了自己这。
他将剑匣放在桌上细细打量了一番。
漂亮的宝石点缀在周边无用且平添累赘,闪闪发亮的金色又太过扎眼,随时都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剑匣,比起保管长剑的作用,更像是不懂剑的人做出来的艺术品,充斥着无知与幻想,只适合被放在架子上,和那些前朝古董花瓶作伴。
秦湛不明白为何那坟墓中会藏着这样一个剑匣,也不明白老庄主要他取来的目的。
不过,他看着这个美到不可思议的剑匣,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
就像美人配英雄一样,这么美的剑匣,自然要配世上最厉害的神兵利器了。
所以,剑匣里说不定……
被心中难言的念头驱使着,秦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上了接口的细缝处,然后……
“湛儿。”
“吱呀”的开门声伴随着熟悉的女声同时打断了秦湛的思绪,他仓皇地收回了受,转头看向来人。
形容华贵的蓝衣女子走了进来,她边走边语气急切地说道:“你二婶的事情如何了,听说外边都知道消息了,父亲打算……”
话说到一半,瞧见秦湛的模样,她立刻眉头微皱,快步走了过来。“不是去和父亲见面了,怎么弄得一身土,脏兮兮的。”
她说着伸手掏出手帕替他拍打身上多余的尘土。
听到母亲的话,秦湛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刚挖完坟的狼狈模样,爱洁的本性让他瞬间觉得浑身不对劲起来。
他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又转头抱起了剑匣,想把它先搁置起来,可是扭头看看,也没有能够长到收容剑匣的柜子,索性抱着它要往床边走。
华向阳看他要把那脏兮兮的东西搁床上赶忙拦住了他。
“你这是要搁哪去,这么脏,先给我擦擦。”
秦湛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到华向阳,但出于谨慎的性格,他还是多言了几句。“这是爷爷让我挖的,很重要,要藏好。”
华向阳疑惑地接过手,重复道:“父亲挖的。”
她垂头扫了一眼剑匣,本来不经意的神色,在瞥见那古怪又熟悉的图腾上,突然僵住了神情。
秦湛没有瞧见母亲的不对劲,再三叮嘱后,就急冲冲地就离开清洗去了。
华向阳抱着剑匣,神色不宁地站在房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慢慢地将剑匣重新搁回到了桌面上,然后像从怀里取出了一枚小小的圆形玉佩,只见玉佩上,凹凸起伏的纹路将表面拼出了一个熟悉的图腾。
华向阳手指颤抖着,将玉佩的图腾与剑匣相比对。
一模一样。
指尖一软,她差点拿不住玉佩,整个人踉跄着倒向一边,靠住了边上的椅子。
“难道……”她不安又愧疚地左右移动着眼珠,“难道……”
披着红纱的少女在她的眼前慢慢浮现出来。
“【万仞】【吴钩】。”
少女不伦不类地穿着红色嫁衣站在白色骏马前,头上是半耷拉的红色纱布。
她用粗糙的指面慢慢摸索过用翠玉制成的空心竹管,然后像是笑到了什么,突然“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这该不会是竹管的名字吧,可真丑。”
“嗯,你说这是你的家传的信物。”少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还以为你是个无依无靠的江湖人呢。”
“有家也好,至少我阿姐还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少女露出了甜甜的笑。
似乎是身前人的表情不好,少女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宽慰道:“我是去享受荣华富贵的,你们觉得这是受苦,我可不觉得呢。”
“对了,这个给你们。”少女从骏马边的行囊中硬拽出一块玉佩交了出来。“这是信物。”
“这玉佩给你们,说不定将来不是我拿着竹管上门求助,而是你们要来找我呢。”
夕阳下,少女的笑容天真而又淳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