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并未想到,我伴侣的那颗妖丹,会被你所误食。”
鲛人从过往的回忆中走出来,嘴边还挂着淡笑,复杂地看向水潭中变回原形的人面赤鱬。
“这百年来,我由于仙妖大战上得的那些旧伤,灵识受到了影响,多年未曾察觉出,竟让你就这样修成了大妖。”
她顿了一下,走到水潭边蹲下,纤细的手掌抚上了他的背脊,垂下眼帘忧伤地道,“而且,还让你因此……”
“阿娘,他……还能救回来吗?”
小鲛听完,仍红着眼圈,看着赤鱬那虚弱的眉眼。
“他并非你父亲一样是胎生的妖物,没有传承,没有法器,唯一会的也就是那些悟出来的小法诀罢了,还因吞噬妖丹所产生的异变,将欲望显现在了身体的一部分,即是这张人面……”
鲛人不忍心看那张与伴侣极其相似的脸庞,光是赤鱬的体型已经让她想起了悲哀的过往,那些沉淀下来的哀痛再次被唤醒,往事幕幕涌上心头。
“因此,他异变造成的血脉不纯,使他比平常的妖怪都更加脆弱,更加接近人类。”
那泊泊流血的伤口已经染红了一潭的池水了,小鲛已懂了,他低下头去,白色的珍珠在鲜红的池水中异常显眼。
南尘看着这水潭边站了一排的妖怪,又听了一个如此凄惨的故事,一时对意识里对妖怪的印象都有所崩塌。他瘫着脸站着反应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过头去问端端站着的男人,“能救回来吗?”
“哦?”男人微眯狭长的双眸,嘴角稍扬,妖孽本色尽显,“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求我。”
“为了一只没什么用处还血脉不纯的妖。”
“……”
这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他在求他了?!
他是跪下跟他说话了吗?还是哭着喊着抱他大腿了!?
南尘简直被妖孽清奇的脑回路气得血气上涌,方才那种突如其来的依赖感都他娘的见鬼去吧!
他果断地扭头,直接问一旁悲伤的鲛人,“伯母,他现在……要如何?”
那支钢箭早被拔了出来,但是小鲛试了很多物理方法,包扎、上药、止血,都不管用,伤口就想个无底洞一样,鲜血不要钱地往外淌。
鲛人尝试用治愈的法术修复,那术法形成的白光却只浅浅地浮在赤鱬的伤口上,并不为其所吸收。
“妖丹在他体内造成的紊乱,是不为妖力所修复的。”鲛人轻蹙蛾眉,“现下唯一的方法便是……”
“咳,咳咳,”赤鱬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了笑,“我晓得的。”
他鱼身下短短的湿滑的手臂挣扎着,终于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了小鲛的手,“第一次闻到你的血,我就知道了……我上岸,只会那一个法术,化做了人的模样,觉得好奇,想去看看其他的妖怪都是长什么样子的……”
“起初是因为自保,我食了那颗妖丹,自身多少是有些感觉的,但却依旧是吃了……便是这么个邪念吧,所以到了现在这般田地,我并不后悔,反倒觉得快活极了。”
“妖怪虽然可怖,但终是不及人心莫测,小鲛,你这般样子,以后要,多小心些……”
赤鱬虚弱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庞大的身体慢慢缩小,黑色褪去,变成了最初那尾锦鲤的样子。
“赤鱬的肉,并不能治百病,但这颗妖丹,似乎是可以的……”
红白相染的锦鲤吐出了那枚黑红的妖丹,双目失去了神志,无知地在水中摆着尾巴。
小鲛伸手捧起了那汪重新变得明澈的池水,锦鲤在掌中活蹦乱跳的,充满了生机。
他慢慢用手指抚摸过那一片片光洁的鱼鳞,母亲的手掌在他的头上轻抚着,无声地安慰。
南尘盯着那颗妖丹,这会儿想起了他的伏妖使命,面对作为妖怪本源的妖丹,不知该不该收起来。
毕竟这可是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东西……
“别想了,就这玩意儿,要能达到那个境界,仙妖大战都不会爆发了。”慵懒的声线响起,欠揍的语调一语点破南尘的纠结,令他简直要牙痒痒。
小鲛呆呆地看着手上的锦鲤,“阿娘,他不会再变回来了吗?”
“是的。”鲛人温柔地注视着那条活泼的锦鲤,“他来人间玩了一趟,已经累了,现在他要好好休息了。”
小鲛固执地捧着那尾小鱼,它身上已经没有了妖怪时流血不止的伤痕,但掌中水已经流干了,它渐渐无法呼吸,僵硬地一下一下试图翻身。
“小鲛。”母亲平稳地唤他。
他咬了咬唇,用最后一丝气力骨节攥紧,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一个会说会笑、会烤鱼会寻蜂蜜的鲜活生命陪在自己身边。
“阿娘,这一百一十年来,我只有他这一个朋友……”
小鲛水蓝的瞳孔雾气蒙蒙,“别人都说我是瞎子,说我残疾,同我玩了也会染上瞎病的。”
南尘闻言,心下一惊,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蓝雾蒙蒙,眼珠却似无法焦距的样子。
怪不得这几日在夕阳下,小鲛的眼底总是有水映出的蓝光;
在这里生活了一百一十年,找熟悉的水潭还是找错了路,到了那片湖泊救起了自己;
半夜跑过小道,还是被枝桠划伤了数次……
“嗯?看见什么?”“我只闻到有很熟悉的水气,然后就被水花洒到了。”
——难怪那时同为妖怪的小鲛看不见对方,只闻到了“熟悉的水气”。
“小鲛,这是他的选择。”母亲蹲下来,并不强求他放手,而是用温柔的语调告诉他,“我们要懂得放手。”
“……啪。”
锦鲤终于落回水中,红宝石般的尾尖摆了几下,搅散了一池的珍珠。
这一刻,周围似乎都沉浸在浓浓的伤感氛围之中,直到南尘看不下去了,他挑拣了岸边宽宽的苇草,用苇草稍微折叠了一下,弯成一个半碗的形状,然后将之放入水中轻轻一捞,那尾红白相染的锦鲤连着一汪清澈的水一起,被他放入了小鲛的怀中。
“南尘哥哥?”小鲛不解地抬起了头,被他一掌摁在脑袋上揉搓了两下。
“带回去,养着。”
“……”
这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对啊,明明可以带回去养着,刚才为何非要搞得那么生离死别的模样?
他就不懂了。见孩子实在难过,一片芦苇叶解决问题。
不就是吐出了妖丹嘛,那尾锦鲤看起来还是极讨喜的,而且跟小鲛相性也挺好,最重要的是说不定它还会带来好运什么的。
小鲛捧着那片芦苇叶终于笑了,小手伸进去,锦鲤依恋地钻到了他手心里,逗得他带着愁苦的眉眼都轻松了起来。
鲛人终于松了口气,她笑道,“这样,就让他陪着你吧。”
那颗黑赤妖丹轻飘飘地落到了鲛人手上,男人并没有反应,反而淡淡盯着南尘看。妖丹被拿了,被男人盯住的南尘:“……”
他一个眼刀飞过去:看我做什么?!
男人回个眼神回去:上。
南尘瞪大眼睛:什么!?
男人笑而不语:到你履行使命的时候了。
南尘轻微皱眉:这可是人家伴侣剩下的唯一东西,这时候去要回来太不尽人情了吧?
男人一摊手:不知道,反正不是我的使命。
南尘咬牙:之前那么牛逼哄哄,现在一到需要你的时候你就蔫儿了?
男人一笑,然后迅速转身,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南尘:……
他该感叹每次对上男人都能解锁他的新表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