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有谁能说清,和平盛世,也没有人敢打保票自己将来的命运会如何如何,更何况于乱世。
站在杀虎口北面土坡顶上,野风肆卷、浓云四合,冯曼婷的衣袂被吹得啪啪作响。两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十七岁不谙世事的少女,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而此刻该称呼自己什么,抗日杀敌的八路军战士?凤凰岭山匪女头目?国民党军统女特务?是命运推着自己往前走,还是在命运无可奈何的推力向前时,自己也曾倔强地选择了向左、向右?
序
古来国中评定业中翘楚,皆喜以四定,四大名著、四大发明大家都了然于心,就不多说了。四大美女,西施、貂蝉、王昭君、杨玉环;四大美男,潘安、宋玉、兰陵王、卫玠。千年传统、中庸之道,既不说谁是第一,亦不说谁为第二,所谓环肥燕瘦,各位根据各人的喜好自己编排。四大名酒,贵州茅台、山西汾酒、四川泸州老窖、陕西西凤酒。
话说回来,千载斗转星移、改天换地,难道再也不出超过这些既定之物吗?非也!只是官方承认、传以书载的东西就是正统了,后世自认容赛貂婵、貌过潘安之人,也只能算“野史”了。所以既使四大名楼、四大美景之类争议再多,也没有僭越“正史”。这其中只有四大美酒甚少争议,首先是这四种酒个个拉出来都有几千年的历史,确实不负盛名;再者酒以淳厚为优,千百年来酿造技术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最重要的一点是,好酒要好水,而好水往往可遇而不可求。
常言道:一方水养一方人。有好水的地方出美人,君不见江南水乡偶遇惊鸿,西子湖畔佳丽如云。难怪人们形容一个女子的好看常用“水灵”一词。
我的家乡在秦地,大部分的地区都少水,所以少年时长看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脸上经年带着两片高原红,冬天皴烈的手脸粗糙、干燥,在电视上看到南方的女子一个个那么白皙,总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才明白,水秀山清之滋养也。
其实秦地也有多水之地,汉中是个山水俱佳的地方,长大了去过那里,发现那里有许多好看的女孩子,少年性浮,不免多看人家几眼。
再有一个地方,就是产西凤酒的凤翔。凤翔城东有湖曰东湖,亭台错落、垂柳依依,沧浪小桥、惹人遐思。东湖原名饮凤湖,相传周文王元年,有瑞凤落此饮水,因而得名。后苏轼任凤翔府签书判官,倡领官民疏浚扩修,又引城西北凤凰泉水注入,栽竹植柳,内外湖皆种荷,自此改名东湖。苏轼后又谪迁杭州,疏浚修治西湖,人称东湖西湖为姊妹湖。
说起这个故事,不能不提到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个军医,解放前参加的革命,用父亲的的话来说,他是上过前线没开过枪,参加过抗美援朝没过过江。父亲陆陆续续给我讲了许多他在部队上的事情,有些是我小时他主动讲给我听的,有些是我上了初中喜欢上文学后主动请他讲的。而我所不能忘记、酝酿在心中二十几年的故事,其实大部分的情节是父亲听他的连长讲的,父亲又转叙于我;那时父亲还是一个“小鬼”,而父亲的连长又是从他的老首长那里听到这些事情的,所以这个故事正象父辈们栽了一棵树,已经长好了枝架,我只是浇水、施肥,让它枝繁叶茂罢了。
一
西凤酒产于陕西凤翔县,具体地说是产于凤翔县的柳林镇。
解放前,在柳林镇提起冯老爷那是没有人不知道的。冯老爷姓冯名昆字廷武,是柳林镇上的大户,祖上是清朝的武官。冯昆自身也是练了一身好武艺,与江湖上的一些朋友关系很好。照这条件完全成以恶霸一方,没有,相反,冯昆为人豪爽、正直,遇到灾年常给租他地种的佃户们减租或免租,镇上谁家有困难求到他门上了,绝不会让人家空着手回去的,所以冯昆在柳林镇的无人不知,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大户,而是因为大家对他的敬重。
世上没有十恶不赦、没有一点儿善念的人,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冯昆也有他的缺点——嗜酒贪杯、爱听秦腔戏。说起冯昆喜爱杯中之物,不能不提起冯昆的祖父冯昌烈。冯家之所以能成为柳林镇的大户,完全是因为冯昆的祖父。
冯府就座落在柳林镇镇西,大院虽有些古旧,但与镇上的普通民宅相比,一望便知是殷实之家;前门廊宽约两丈有余,上方青砖雕花,两边飞檐斜挑;朱红大门上方挂两块匾额,一块上书:武德骑尉;另一块写着:冯府。大门两边分踞一头大石狮;大门虽然敞开着,前院的照壁却挡住了视线,让人不能一窥其貌。
冯府的门额就不用说了,那块“武德骑尉”的匾额却大有来历,冯昆祖父是清朝武官。清朝到末世,那些曾经剽悍勇猛的八旗子弟,大腿上的茧子早都没有了,六十斤的大刀耍不动了,各种“遛”倒都学会了,遛鸟、遛弯儿、遛嘴皮子——本来都是嘴拙骁勇的猛士,现在小嘴皮子都“得啵、得啵”挺快,连老北京人都叹服:这帮爷现在唱戏说是票友,嗐,快赶上角儿了!这要在天桥撂个摊儿、说段相声,您瞧,准不含糊!
哪朝再太平,没个边关骚扰、内里造个小反的,冯昆的祖父冯昌烈仗着一身好武艺,给朝庭屡立了战功。本来已近功成身退,却又碰上了甲午战争。
说起早午战争,大家第一印象就是那是一场屈辱失败的战争,许多人将失败归咎于腐败无能的清政府以落后的装备来对阵锐意进取崛起的日本,其实自两次鸦片战争后清政府也兴起过洋务运动,有过同光中兴,建立起的北洋水师在亚洲排第一,论吨位、装备并不输于日本,所以说将完败归咎于武器的落后是不正确的,里面有社会制度和人员素质等问题。
甲午战争后世提到的多是海战,而也很重要的陆战却很少有人提及。冯昌烈奉命统兵登船入朝防御。入朝步兵的装备也是很先进的,手里拿着美利坚的雷明顿、大不列颠的亨利.马提尼。那时说起来是到附属国朝鲜作战,现在想来算得上是中国为数不多的一次大规模出国作战,也是中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利用先进武器作战的现代战争。但是现代战争讲究的是配合及战术,大清王朝的军队只学到了人家的皮毛,没有学到人家的精髓,小日本这不好、那不好,唯有一点长处,就是谦虚地学习别人的长处。他们活学活用了中国的三十六计、熟读了《三国演义》。清军在平壤一役中了日军的埋伏,冯昌烈勇猛也好、一身武艺也好,血肉之躯也抵挡不住一排排射来的铅弹,殒命于平壤,算是将自己的性命卖给了已病入膏肓的光绪帝。好在临出兵朝鲜前冯昌烈回了一趟老家,见到了刚刚周岁的孙子冯昆,从来没抱过孩子的冯昌烈看着虎头虎脑的冯昆,心里着实的喜欢,不由地伸出手抱了一抱,并伸筷子在酒杯里蘸了一筷头酒喂到了冯昆嘴里,冯昆当是什么好东西,尝了一下不由辣得咂嘴哭了起来;冯昌烈则哈哈大笑,笑道,男子汉不喝酒,怎么能成大丈夫!
这是冯昆第一次见到祖父,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等冯昆长大些,母亲常和他提起这一幕,冯昆自然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但是冯昆知道,逢年过节、或是平常父亲一个人喝酒,他端起杯子来也喝上一口,家里的长辈是没一个会说的,父亲有时候还会笑眯眯的看着他,这在父亲平常严肃的脸上是轻易看不到的,这就给了冯昆莫大的鼓励,仿佛喝酒是很显男子汉气概的一件事。到十几岁时冯昆已经有了酒瘾,每天如果不来两杯酒的话,到晚上是坐卧不是的,仿佛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没有做而牵肠挂肚一样。他们家是殷实之家,柳林镇又是西凤酒的产地,所以他的这个小小愿望是很容易满足的,只消溜进父亲的书房就能找到好酒,即使来到厨房也能找到酒,当然味道就是一般些罢了。
父亲是严肃的、严厉的,至少在冯昆看来。因为有亲朋好友来,父亲也是有说有笑的,但是对着冯昆,父亲就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特别是在教冯昆习武的时候。父亲跟祖父也学了一身武艺,他教冯昆练武时手里提的那根竹条就是祖父传下来的,经过无数次和肉身的亲密接触,前端已经光滑可鉴。父亲教冯昆练武,因为他们家是行武世家,男孩子都要习武这是规矩——是天经地义不可违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