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房内,曼婷正在悬腕书写。
小红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姐小姐,不好啦!”
曼婷停住笔:“怎么啦?”
小红喘着气:“咱们家花花和一只大野猫在后花园打架,从园子里打到墙头呢!”
曼婷道:“我当多大的事呢!”
她放下笔道:“走,看看去!”
曼婷和小红跑进了后园内。
后园墙头上,两只猫正在墙上相向,一花一黑,均是弓腰缩肩、怒目圆睁,尾巴和须毛竖立,发出恐吓的嘶叫。
曼婷捡起一颗石子,走近几步,叫声:“去!”
甩手出去正中大黑猫腹部,大黑猫吃痛,叫一声跳下墙头负痛而去。
曼婷招手朝墙头叫:“花花!”
花花在墙头似乎仍余怒未消。曼婷又轻叫两声“花花来”,花花才渐渐和顺,毛须放松下来,轻巧地跳下墙来,来到曼婷裙边,不住磨蹭她腿。
曼婷抱起花花,爱抚着它。
小红道:“那大野猫真不要脸,一看它那挺胸腆肚的样儿,就知道是个公猫,还欺负咱们家的花花,哪象个男猫!”
曼婷忍不住“扑哧”一笑,又故意板起脸来:“小红,你刚才看见它欺负咱们花花,就应该管啊!”
小红辩解道:“怎么没管啊,我捡了根小棍撵它们,它们又跳到墙上去打,我也没办法,才去叫小姐的!”
她又略显夸张地学着曼婷刚才的动作,挥手叫声“打”:“我要象小姐一样练得武功高强,我早就出手打得大野猫屁滚尿流了!”
曼婷被她逗得忍不住又“扑哧”笑了:“你这个丫头呀,就是油嘴滑舌,真拿你没办法!”
小红一偏头,小得意地吐了吐舌头。
曼婷又道:“再说我只不过跟大学了个皮毛,最多只能说是花拳绣腿,可不能在外人面前乱说,让人笑掉大牙!”
小红调皮地道:“是,小姐!”
...平静的日子总是飞快,转眼已到第二年的暮春。这一年是民国二十六年。
...
这一日冯昆和夫人正在厅堂下围棋,冯昆落下一子,自觉得意,端杯品了一口茶。
林管家进了堂厅。
林管家:“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冯昆仍注视着棋面:“什么人?”
林管家:“说是刘雁声大人的家人,带来刘大人的书信。”
冯昆一听,“噢”地抬起头,道:“快请、快请!”
林管家道声“是”,出了厅堂。
夫人站起来,进内院回避去了。
冯昆拧身正坐。
...
林管家带着来人进了厅堂。
来人向冯昆弯腰施礼:“冯老爷!”
冯昆伸手对着厅侧排椅:“坐,坐!”
来人:“我是个下人,不敢坐!”
冯昆也没勉强,问:“雁声去了山西,一别两载无音讯,不知在那边安好?”
来人说:“我家老爷跟山西阎司令是远亲,先在文水县警察局做事,后来我家老爷办事得力,又有阎司令这层关系,所以已经高升了,现在已调任文水县做县长,是县老爷了!”
冯昆惊喜道:“噢,雁声在山西做得风生水起,真是可喜可贺啊,只是山高路远,几年未能相坐把谈,却是遗憾啊!”
冯昆从内心里为好友感到高兴,但联想起自己,心里不由地有了一点儿失落。
冯家和刘家是世交,刘雁声小时候他父亲曾送他过来拜冯昆父亲学武,在冯府住了两年有余,同冯昆吃住在一起,一起念书一起练武。刘雁声脑子够用,就是舍不得吃苦,冯昆父亲也不能象管儿子一样随打随骂地管教他,所以以后离开冯府回自家后,花拳绣腿会几招,要说真功夫那是提不上的。冯昆义气、刘雁声刁钻,两个脾性不同的人倒是相处的很好,冯昆遇事处处包容,刘雁声也常对冯昆耍点儿小聪明,但绝不真心使坏,渐长后倒一直从内心佩服冯昆的为人,所以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异姓昆仲,几十年了关系甚笃。
刘家下人道:“冯老爷,不瞒您说,我家老爷在山西常在我们几个下人面前提起您,说与冯老爷您最为知心,并夸老爷武艺超群,而且在邮政署做副署长提笔从文也是挥洒自如!”
冯昆淡然自嘲一笑。
刘家下人:“冯老爷您也不必遗憾,我家老爷前日回凤翔省亲——”
冯昆惊喜道:“噢,雁声回来了!”
刘家下人道:“他说本来昨日就要来府上拜望您,怎奈凤翔亲朋和地方上的官员来拜,络绎不绝,我家老爷不能分身,特邀冯老爷明日去县城叙旧。”
刘家下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林管家接过,双手放在八仙桌上。
刘家下人:“这是我家老爷给冯老爷的书信!”
冯昆点头道:“好,好!”
刘家下人:“冯老爷,那小的告辞了!”
冯昆:“林管家,打赏、送客!”
林管家陪来人出了厅堂。
...
冯昆拿起书信,取出观看,看着看着不禁面露喜色。
...
第二天大清早冯昆就准备起身去县城,他换上一身簇新长袍、手拄文明棍、眼戴金丝圆墨镜,倒似一个新潮人物。
夫人送他到厅堂外檐下。
林管家手提礼物伺立一旁。
夫人为冯昆在肩胛衣领处用手轻掸两下。
冯昆道;“老林,马车备好了吗?”
林管家:“已备好在大门口。”
冯昆:“去叫小红把小姐唤来。”
“是!”林管家闻言入内。
冯昆忍不住背手仰天感慨道:“雁声这次回来是衣锦还乡啊,想当初我们两个把酒对饮无话不谈,谁知道现在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唉!”
冯昆低头又轻叹一声,接着又道:“好在他还是很看重我这个朋友,这次一回来就邀我去他府上住两日,好好叙叙旧!”
夫人道:“雁声人是不错的,而且处事知道圆滑变通,所以能到外面去做事,论本事,你是强过他的,只是你的倔脾气害了你,更不敢喝些酒,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
夫人说着,爱怜地白了他一眼。
冯昆感慨道:“真是知我者莫若夫人也!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改还真不容易!”
两人说话间,林管家同曼婷、小红出来。
冯昆对女儿道:“曼婷,你雁声叔叔从山西回凤翔省亲,邀大去县城叙旧,大要去盘桓两三日方回,二宝做事懒懈,他的功课自有先生监督,每日晨昏两练,你可要替大担当。”
曼婷笑道:“大你放心去吧,二宝要写字写不好,先生打他手心,要是偷懒不练武,我打他屁股!”
冯昆“哈哈”一笑:“我走了!”
冯昆向外走去,林管家手捧礼物紧随其后。
..
听伺候的老妈子说老爷大清早就出门了,可能要出门两三天,已经起床准备洗脸的二宝一下蹦起了二尺高,山里的“老虎”走了,他这个“猴子”还怕什么,娘他是不怕的。二宝连推带掀的把伺候他洗脸的老妈子推到了门外,让她不用管了,自己到时会洗脸的。二宝蹦到床上、拉上被,准备再美美地睡一个回笼觉,自大回来后,二宝还没好好享受过回笼觉呢。
二宝好梦做了没多长时间,曼婷和小红推门进了屋。
小红偷笑着将手里的树条递给了曼婷。
曼婷接过来敲打着床棂:“起床!起床!”
二宝一下蹦起来,睁开惺忪的双眼,看见面前站着的曼婷和小红,不禁长出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大回来了!原来是你们俩个!”
他又放松了身子,“哎哟”一声,慵懒地摔倒在床上。
小红掩嘴偷笑。
曼婷撩起纱帐,揪住二宝的耳朵,将他从床上提起。
二宝咧嘴“哎哟”“哎哟”直叫。
二宝下了床,叫道:“好你个冯曼婷,大出了门,你这个猴子成了大王啦!”
曼婷得意地:“大出门两日,这两日你的晨昏练功就由我来监管!”
二宝道:“平日大和先生管得严,今日大不在,想多睡一会儿你又来狗拿耗子!”
作势又想往床上爬。
曼婷从枝条“叭”地在圆桌上抽了一下,故意绷着脸:“你敢!我冯曼婷发起脾气来可是六亲不认噢!”
二宝只好不动了。
曼婷:“去,赶紧洗漱去,我和小红在后园等你!”
二宝一跺脚,从架上扯下外衣,气哼哼地出了房门。
曼婷和小红两人相视一笑。
...
后花园里,曼婷和小红坐在石凳上等着二宝。
二宝换了练功服,不情愿地出现在后园门口。
二宝不满地嚷道:“大不在还把人管得这么严,连玩耍的时间都没有!”
曼婷不理他,来到空场。
冯曼婷对二宝道:“来,到这里来!”
二宝懒散不情愿地来到了空场。
曼婷:“先蹲马步!”
二宝懒洋洋扎了个马步。
曼婷从枝条敲打二宝双腿:“腿再分开,要与肩平!”
又敲打他的双臂:“双拳要紧握,挺胸、昂首!”
曼婷调整完二宝的姿势,满意地点点头。
二宝扎了几分钟,双腿开始打颤。
二宝站起来,捶了捶发酸的大腿:“不扎了,太累了!”
曼婷:“不行,继续扎!”
二宝不满地道:“念书就行了,还要练武!现在都用洋枪、洋炮了,练武有什么用?”
曼婷:“洋枪洋炮再厉害,拿在前朝那些烟片鬼手里,还不是让起步只有几万人的革命军把它推翻了,你是个男儿,不强身健体,以后怎谈得上保家卫国呢!”
二宝:“你只会用嘴说,你扎个马步让我看看能耐多久!”
曼婷:“我今天穿得是裙子,到明天练功时我换了衣服,和你一起扎;姐象你这般大时,看大练功,还央求大教我呢,大说女孩子练武干什么,我呢就缠了他好几天,大被磨不过,才答应给我教呢!”
二宝叹口气:“唉,女孩子就是好!”
只好又扎上了马步。
曼婷道:“娘太宠你了,听大说,爷爷教他练功的时候,头顶一碗水,腿后沙碗里插满竹签,要是扎马步坚持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想偷懒,藤条马上就抽上去了,实在坚持不住了,只好一屁股坐地上,就会被竹签扎到大腿和屁股,大给娘说他那时候每天一练完功,第一件事就是回房先揉屁股。”
哈哈哈!二宝忍不住大笑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红笑道:“要是二宝少爷的后面也放着竹签,这会儿也该起来揉屁股了!”
曼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对这个比她小十岁的弟弟是真心的疼爱,可她知道玉不琢不成器,自己可惜是个女儿身,家中只有这一个男儿,以后光大冯家全要靠他,所以娇惯不得。当然这也与曼婷自幼随父练武,身上没有一般大户人家小姐的娇气有关。就拿冯夫人来说吧,虽说是知书明礼,可在这个幼子身上却仍是硬不起心肠,有时难免娇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