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人初闻“知道”二字,顿时喜上眉梢,但马上又见李钰两眼一翻晕倒到场,自以为他在装死,气得叽哩哇啦上蹿下跳,飞起一脚死命踹在李钰腹部。
李钰本是装晕,浑没想到这胡人如此凶残,只觉腹部犹如遭受千钧锤击,高大的身躯便如枯枝败叶一般,飘飘荡荡地飞了出去,好一会儿才砸落在地。
这一下,本就虚弱的他,脑海中灰蒙蒙一片,终于是真的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得多少时辰,待他再次悠悠醒转,却只见自己置身于一座石牢之中。
石牢内幽暗潮湿,十分狭窄,并无门窗,只在顶部一处鸡蛋大小的圆孔隐隐有光线射来。
地上一个缺口的石碗,里面盛满了黑乎乎像猪食一样的东西,想来应该是可以吃的吧。
李钰已不知自己几天没有吃饭了,只觉胃里空空如也,小腹明显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由不得他前世吃过多少山珍海味,此时的自己即便是地上的泥土也恨不能塞进嘴里果腹。
他挣扎着坐起,看见肩上、腿上的箭伤已经乱七八糟地裹上了一圈厚厚的乌黑绷带,虽然仍旧传来一阵阵抽痛,但看样子,应该已经止血。
将石碗拖到身前,也顾不得自己饭前便后是否洗手,伸手便将那黑乎乎的东西抓起塞进嘴里。
不知是这食物太过粗糙,还是他吃得太急,当那食物入口,顿时呛得他咳嗽连连,干呕不断。
等到将嘴中的食物全部呕完,他毫不犹豫,又一把伸进石碗,抓出那黑乎乎的东西塞进嘴里,接着又是一阵阵咳嗽和呕吐。
如此反复多次,他的咳嗽慢慢变得断了,呕出的食物也逐渐变得少了。
终于,他一点一点将石碗中还剩了一半的东西用手塞进嘴里,吞进了肚里。
吃完食物,他脏兮兮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满足的笑意,笑着笑着,竟又忍不住抽泣,终于变成了嚎啕大哭。
哭声在这石牢里回荡,经久不绝。
“他娘的,你这兔崽子号丧呢?把老子的阿花都吓没了。死了爹还是死了娘啊?”
正当李钰哭到伤心处,石牢内突然响起一声断喝,声音粗重,震得他双耳嗡嗡。
“是谁?”
李钰被这一声断喝吓得顿时止住了哭泣,不由出声问道,同时睁着眼睛四处搜寻,可那圆孔处射进来的光线实在太暗,狭窄的石牢里黑乌乌一片,看不真切具体情形。
“你又是谁?”那人不答反问。
“你不告诉我,我又凭什么告诉你?”李钰反呛道。
“你不告诉老子也知道你是谁。大唐千牛卫的人,只是堂堂一个千牛备身,居然和老子关在了一起,这倒有趣,哈哈哈……”那人说完,爽朗大笑。
千牛备身?难道自己的职位是千牛备身?
熟读唐史的李钰当然知道,千牛备身是一种高级禁卫武官,除了负责皇帝的安全,还掌执御刀“千牛刀”。千牛刀典出《庄子·养生主》说:(庖丁)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寓意“锐利可斩千牛”。
按照大唐官制,千牛备身虽然只是正六品武官,相当于他以前所在那个世界的副厅级干部,只算一个地市州的副职。
但是,那可是皇帝的跟班秘书啊。
据史书记载,大唐开国皇帝李渊,便曾被隋炀帝广任命为千牛备身,其地位之尊崇,可见一斑。
李钰联想到当时那几名兵卒对自己畏惧的模样,再想到杨玉环对自己的殷殷切切,以及担负的不可告人的皇命,心中对这人所说,已经信了七七八八。
可是,现在身处牢笼,又怎么能确定这人不是敌方派来套自己话的呢。
李钰心中一时游移不定,不知如何对答。
黑暗中那人见李钰久久不再接话,继而道:“怎么?被老子识破了身份吓得尿裤子啦?你且放宽心,虽然你和我之间仇怨未了,但在此胡人肆意践踏我华夏大地之际,老子还不会当那为人所不齿的民族叛徒。”
李钰心中不由苦笑,自己招谁惹谁啦,怎么一个穿越,随时都像要丢掉小命的样子。
虽然不知自己和这人到底有何仇怨,但也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兄台大义,在下心领了。既然都是我华夏好男儿,为何不出来一见?”
那人闻言哈哈一笑,大声道:“见就见,谁怕谁!”
话声落地,李钰只看到眼前一花,一个白影从头顶坠下,定定立于他的身前。
李钰心中咯噔一声被吓得不轻,借着那束光线由下而上看去,只见那团白影约莫七尺来高,影影绰绰十分晃眼。
待看到上端,啊呀呀,好一颗头颅。
一双牛眼瞪如铜铃,七寸长发根根朝天,浓密的络腮胡把一张大脸遮得严严实实。
体如虎熊,形似张飞。
乍一看,吓得李钰差点尖叫出声。
可马上又让他苦笑不得的是,这样一个粗人,竟然身着一件白净长衫,手捏兰花指,腰插桃花扇。
难道,莫非,这样一位猛男是……
念及此,李钰只觉菊花一紧,连退了三步。
那人见此,又是哈哈哈一笑,带得熊腰乱颤,笑声过后,他才道:“李兄当日对我徐慕白千里追杀何其威风,怎么今日见了老子,竟是这般窝囊?难道就因为受了这点小伤,性子也变得娘们儿了?”
草,明明你是娘们儿,你全家都是娘们儿。
徐慕白,徐慕白,徐徐墨如烟,企慕一世白。
多好一个名字,居然让你这莽汉给糟蹋了。
李钰看着徐慕白的一脸凶样,再退两步强自镇定后抱拳道:“职责所在,不得不为,兄台勿怪。现在你我同为阶下囚,还望能够不计前嫌,同舟共济,相辅相成,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呸呸呸,还望我们能够相互帮助逃出生天。”
李钰一口气把所有能够用上的肉麻话儿都用上了,目的只有一个,希望这厮不会抡着他那砂锅般的拳头揍自己,更不希望自己有弯腰捡肥皂的机会。
徐慕白见李钰说完,不由粗声道:“你们这些当官的说话忒不爽利,尽整那些文绉绉的,欺负老子没读过书?逃出生天?老子在这里被关了半年都没找到一丝逃跑的机会,就凭你这细皮嫩肉?拉倒吧你就。”
李钰心中不由一凉,看他刚刚的身手,至少也应该是个武学高手,竟然被关在这里半年也没法逃脱此地。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略作了一番计较,李钰斟酌着问道:“徐兄身手如此矫健,怎么会被擒住?”
仿佛问到了徐慕白的痛处,胡须满布的脸上竟然显出难堪神色,他伸手摸摸头上的朝天黑发,尴尬地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子那点爱好。当日突厥大军攻破东都后,洛阳城的汉族娘们儿都给那些胡人糟蹋了。老子心想你既然敢抢了老子的雏儿,老子便摸了你的老窝。皇帝老儿的御床老子都睡过,区区胡人的娘们儿老子还睡不得……”
说到这,徐慕白一双牛眼转了转,不敢再看李钰的脸。
李钰心思活络,顿时恍然,原来这厮是个采花大盗啊。难怪会被以前那个自己千里追杀,尼玛,你偷人偷到了皇帝老儿的家里,这不存心找死么。
徐慕白见李钰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于是接着道:“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老子摸进了驻扎在洛阳城外的胡人大营。大营连绵上百里,老子摸了数十个营帐,里面都是些臭气哄哄的胡人。”
“正当老子大呼倒霉的时候,天可怜见,在经过一处金黄大帐时,老子终于听到里面有女子的叫声。那时夜已过半,老子的兴致正浓,于是偷偷摸了进去。”
“我的个乖乖,你是没看到当时的场景啊,数十个波大臀圆的赤身胡女围着一个大胖子搔首弄姿,那香艳,那风光,啧啧啧。”
“我看那胖子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好心上前帮忙,偷偷地敲晕了两个胡女拖到了营帐外。不料那娘们儿身体彪悍,老子下手太轻,正当我意犹未尽之时,那娘们儿竟然醒了过来。醒了就醒了吧,老子如此这般帮助于你,你不说感谢就算了,还他娘的大呼小叫。”
“一百里的胡人大营啊,老子就是长了翅膀也逃不出去啊。后来才知道,老子摸到了安庆绪那胡人的营帐里去了”
好容易说完,徐慕白眨巴了一下嘴唇,一双牛眼望向那处圆孔,脸上的向往之情不言而喻。
李钰一直强忍的笑声终于在他说完后响彻了这座石牢,见过好色之徒,却没见过这般精虫上脑的憨货。
安庆绪是谁?那是堂堂安禄山的儿子,你这厮真是嫌命长啊。
好歹你把人家拖到荒郊野外再行那龌龊啊,难道连那一小会儿都憋不住?
李钰扶着笑疼了的腰开口道:“徐兄,偷人都能偷出这等境界,佩服啊。就你所犯之罪,这安小儿竟没要了你的脑袋?”
这一问,徐慕白本来陷入沉思的双眼陡然一亮,眼角涌现一股邪意,低声道:“老子既然有那偷天的胆,又怎么会没有保命的手段呢,呵呵呵……”
说罢,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几步走进黑暗之中,再也没有声响。
李钰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石牢之中响起一阵轰隆之声,接着便看到前面原本阴暗潮湿的石壁有一块突然翻转过来,竟是一道石门。
等到石门完全打开,陆陆续续进来四个虎背熊腰的胡人大汉,还不待李钰有所反应,一副沉重的精铁镣铐便鬼使神差地套在了他的身上。
高手!这些人绝对是高手!
一个头戴厚锦胡帽的彪形大汉叽哩哇啦说了两句,其余三人便分站李钰左右和背后,接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直打得李钰浑身吃痛,弯腰弓背躺在地上。
那胡帽大汉见此,嘴角轻蔑一笑,然后大手一招,三人便拖着李钰出了石牢。
轰隆声响起,厚重的石门又缓缓关上。
徐慕白睁着一双牛眼,缓缓从墙角出来,在那微弱的一丝亮光照射处,一口浓痰射在石壁上,吐出两个字来:“狗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