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茂哥”、“季哥”扯到了巡捕房楼外的大街上,黄麒麟全身都疼。
两人松开了手。
“快滚!”
“我不会走的,有比赵巡长大的长官,我不相信巡捕房没有一个讲理的!”黄麒麟站定在那里。
“茂哥”一枪托砸在了黄麒麟的腹上,这一下,伤上加痛,黄麒麟痛得捂着腹慢慢蹲了下去。
“季哥”扬起的一枪托没有砸下去。他背好了枪,扬手叫过来一辆黄包车。
“把他扶车上,到地方他会给钱的。”“季哥”对车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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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回去的黄包车上,黄麒麟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忙伸手擦掉。黄麒麟很少流眼泪,在济南上国中,小小年纪一个人在外也没有流过眼泪,或许是因为个子高,总将自己当大人看。
这会儿忽然流下的一串眼泪,是屈辱的、担心的眼泪。为心上人的担心、为无端受到的屈辱。
经过街边一个卖烧饼的摊子,黄麒麟才觉得肚子饿得很,他忙叫停了车子。
他在心里算了下扣去回去要支的黄包车费,身上剩的铜板还能买几个烧饼。他还从未为这样的小帐计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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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旅馆,看到了床上织云包的包袱,看样子也是被打开翻过的,黄麒麟将包袱翻正、抻平,放在了枕边。
织云是不会走的,她一定是在上海某个地方,她会来旅馆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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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云并没有走,她还在上海,在巡捕房的女拘留室里。
初进来的时候,里面已有六个人,可能是看她同她们不是一路人,那几个人并不理睬她,只坐在一块窃窃私语。
女拘留室的环境比男拘留室强许多,但是也很差。
织云不知道那六人是干什么的,但是被关到这里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人吧?又想,也不一定,自己不就是一个好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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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默地忍受着这里的黑馒头、常明的昏暗的灯泡、一切的不便,等着麒麟来救自己。
有三个人陆续被放了出去,又进来了一个。
不知过了几天,领黑馒头的时候,织云轻轻问送饭的巡捕:“请问一下,怎么还没有过问我的事?”
可能是看织云年纪小又面相单纯,送饭的巡捕说:“谁问你的事儿啊?你别担心,关到这里的能有多大的事儿啊,不是扒手就是私卖的,有人赎就放了。”
织云稍稍放下了心来,她相信,麒麟一定会来赎自己、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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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黄麒麟除了在旅馆附近吃点儿东西,便再没有离开过旅馆。他在等织云回来找他,他身上的伤痛也不允许他乱跑,口袋里所剩几个不多的铜板也不允许。
外面的鞭炮声阵阵,已经过年了?
往常的这个时候,正是自己家里最热闹、最温馨的时光,大门、二门、偏门都会贴上大红的对联,马厩、牛舍、谷仓等各处都会贴着红贴,贴上的内容因张贴的地方不同而内容不同;下人们放炮的时候,自己也会跟着凑热闹;年夜饭自己家里一桌,长工和下人们一桌,年夜饭的酒允许下人和长工们敞开喝......
黄麒麟躺在床上,回忆着这些,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梆梆梆”,有人敲门。
黄麒麟心蓦地一动,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下了地,虽然扯得身上疼他也顾不得了,这时间能会是谁敲门?他幻想着打开门看见织云那张无恙、清纯的笑脸。
门外却是阿龙的那张瘦脸。
阿龙“咝”了口气、仿佛牙疼:“兄弟,弗是吾心狠,侬明早需移走啦!”
“为什么?”黄麒麟问:“我不是预交了半个月的房钱?”
“侬去巡捕房了七日,”阿龙替他算着:“回来又住了三天,这几天侬在外面吃饭,都是问吾借,这些都要从预付的房钱中扣,侬算算,是不是完了啊?”
自己这两天在外面吃得都是最简单的饭,能花多少钱啊?但他没有算,就算有出入,能差多少钱啊!黄麒麟想。
“阿龙哥,”黄麒麟说:“让我多住些天,织云来了好找我,到开学了我就有工作了,到时发了薪水还你的房钱,多还你些。”
阿龙苦了脸说:“侬弗晓得,这不是吾的房,要是吾的房,随你高兴住到啥辰光都可以,这是老板的意思,吾让侬住,老板要骂吾、还要扣吾的工钱!”
黄麒麟不爱求人,特别是让别人为难的事儿,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阿龙哥,”黄麒麟说:“我明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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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清晨,远处近处的鞭炮声不时响起,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硫璜味道。凌晨的细雨让路面潮湿、天空阴沉,冷风刮来的碎红炮纸屑、街上穿着新衣的行人,方使这街道似乎有了些活力。
黄麒麟拦住了一个看着面相和善、微胖的中年人:“先生,请问哪里有当铺?”
“当铺?”这个中年人说:“福州路就有啊!不过现在是过年,除了大商场、影院、舞厅,一般铺子都歇假几天呢。”
“那可怎么办?”黄麒麟自语了一句。当铺他从来没进过,没想到第一次想和它打交道却不得。到此时他才明白了那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话的含义。
那中年人迈步想要走,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想当什么?”
想当什么?回来发现皮箱内八音盒、闹钟几样值钱的东西不见了,当时他并不在意,因为心思都在了牵挂织云和大的财物上,现在皮箱里只剩了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和衣物。
“想当衣服。”黄麒麟想,先过了眼前的难关,只要找到织云、有了工作,这些都是可以买回来的。
“当衣服?”中年人看了看他那张还未完全消肿的脸,似乎看出了他的窘境:“福建中路有一家估衣铺,老板一家就在二楼住,你叫门会做你生意的。”
“噢,谢谢!”黄麒麟觉得还是好人多一些。
中年人点点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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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建中路黄麒麟找到了中年人所说的那家估衣铺。
估衣铺老板看了黄麒麟要卖的衣物,织云的那身是新衣完全没穿过,自己带的衣物也算是新衣。
“整价,四个大洋。”老板伸出四个指头。
“好吧。”黄麒麟说。他也不会讨价还价,但觉得四块大洋还不够用,他指着箱里面剩的一些小洋玩意:“这些你要不要?都是新的。”
老板的三个孩子对那些洋玩意儿都很好奇,忍不住动手在里面摸摸,老板似乎也挺喜欢,从他的眼神里能看出一点儿。
老板拿起一个洋内嵌花水晶镇纸,转着看了看:“再给你加两个大洋吧。”
一个小孩子拿起里面的笛子:“老爹,吾要这个!”
“这个不卖。”黄麒麟冲她微笑了一下,从她手里轻轻拿过了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