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有两个人,一个白白瘦瘦的三十左右,坐在办公桌后,正喝着茶翻报纸;另有一个二十五六,打横坐在屋内炉旁,此人身体强壮、脸上挂有横肉,一脸的凶相,手里拿着一根长竹条,在那里用竹条拍着手心、哼着戏。
那白白瘦瘦之人见赵江生进来,忙放下报纸站起来招呼:“赵巡长,你打了电话,我就一直在等你——”
他扭头对那个男子说:“阿虎,给赵巡长倒茶。”
阿虎忙答应一声站起来,放下手中的竹条板,去提炉上的茶壶给赵江生倒茶。
赵江生笑着说:“田科长,你老弟是个忙人,耽误你久等了。”
两人坐了下来,田科长笑着说:“赵巡长也攒了些身家了,但是钱要生钱才能发大财,要不要我给你介绍股票、棉花、黄金之类的投资项目?”
赵江生笑道:“我是个粗人,没有田科长的脑子活,做不来这些,只做我的本职工作就好了。”
田科长笑着说:“也好,也好。”
他呶嘴问:“就是这个女孩子?”
赵江生点了一下头。
田科长上下打量了一下织云,满意地点点头,问织云:“多大了?”
按整岁织云十六,她想报大一点儿应该好做工:“十七了。”
田科长回过头来,对赵江生说:“看样子蛮机灵,手脚肯定也麻利,手续我都办好了——”
他招手叫织云:“你过来。”
织云走了过来。
田科长将桌上一张纸推过来,拿起毛笔递给织云,指着底下的画押处对织云说:“你只在这里画个十字就可以了。”
织云低头看那纸,上写包身契,正文写着,立自愿书人赵江生,由于表妹家中贫困,自愿由表哥赵江生介绍到上海申盛纱厂田方新手下做工,包得大洋三十元整,为期三年,由田方新负责伙食、住宿......
织云忍不住念出了声:“徜有病死、车祸、天年不测,均与赵江生无关——”
田科长惊讶道:“你认识字?”
他忙伸手挡住了包身契上半页,指着下面说:“认识字就在下面这儿写上你的名字。”
织云觉得这契约不合理,放下了笔:“我觉得这好象是卖身契一样,我不能签——”
她回过了头来:“赵巡长,我觉得这和你说得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完全是两样,我不要在这里做工——”
织云正说着,后背上却狠狠地挨了一下,她回过了头来,见那个阿虎正手拿竹板又一次狠狠地抽来,她忙抬胳膊一挡,竹条板抽到了臂上,阿虎用得力气很大,织云穿得单薄,只觉得后背和手臂上火辣辣的。
“在我手底下还没见过敢这样说话的!今天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阿虎那张凶狠的眼睛瞪着织云。
田科长好似没有看见这一幕,给赵江生发了一根烟,和他说着闲话。
委屈的泪水沁满了织云的眼眶,她忍住不让流下来,她回过头来看赵江生,虽然和赵江生非亲非故,但此时能帮她的也只有赵江生了。
赵江生避开刘织云的眼神,他觉得此时他已没有留在这儿的必要了。
他站起来扔了香烟:“田科长,我还另有公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田科长忙说:“慢些,我送你!”
他拉开了抽斗,从里面拿出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紧走两步送赵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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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科长送赵江生出了门,将信封递给赵江生,说:“赵巡长,改日请你喝茶、吃饭。”
赵江生接过信封,装进了外袋里,笑道:“改天请我看戏吧,喝茶吃饭就免了,我辖区的茶楼酒楼多的是!”
田科长笑道:“好好,就请看戏。”
赵江生一抱拳:“田科长工作繁忙,就请回吧。”
田科长也笑着一抱拳:“彼此彼此,恕我不远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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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织云站在房间里,不敢看阿虎那张凶狠狠的脸。
田科长挑帘进来,刘织云还在心里对他抱有一丝幻想,谁知田科长一进来象立刻换了一个人,仿佛从外面带回来了一脸的冰霜:“签了没有?”
阿虎陪笑说:“我不懂,等你呢。”
田科长对刘织云喝道:“那还不快签!”
刘织云心中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她知道在这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如果一味倔犟,得到的只能是体罚。
她拿起了笔,但是多了一个心眼,签名的时候写了张小玉三个字。张科长又用手指头在起始表妹两个字后的空处点了点。刘织云给空处也写了张小玉三个字。
田科长满意地点点头。
他对阿虎说:“阿虎,你带张小玉过去,下午就跟着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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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带了刘织云出了厂,过马路到斜对面一个带大铁门的院子,里面也有两个人在这里看守,见了阿虎叫“队长”。
院子里有几间大平房,有点儿象北平的四合院,几棵树之间的绳上搭了一些破破烂烂的旧衣裳,另外有一个自来水池子,两边各三个水笼头。
阿虎掏钥匙打开了一间房门,对刘织云说:“先进去歇一会儿,到下午跟着开工。”
里面比较黑,刘织云看不清,迟疑稍慢了一点儿,就被阿虎撕着胳膊甩了进去。
门被从后面锁上了。刘织云一时更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了,站在那里没有敢动。
听得外面传来对话声。
“队长,田科长又多了一个?”
“是啊!咦,火可能忘田科长办公室了——嗯,好——”
“人家就是会做生意,你看这每个月除了自己的,还要领五十多个人的薪水,躺在被窝里数大洋啊!”
......
刘织云首先闻到的是一股臊臭味,眼睛慢慢地适应了室内的环境,看见地上躺着二十几个人的轮廓,不知道她们睡在什么上面,发出粗细不一的鼻息声。
刘织云觉得自己似又回到了巡捕房的拘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