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心也一天天的沉重起来，刚将寻人告示发在《申报》上的那些希冀和喜悦已经消失殆尽。与此相反的口袋里的钱币却在一天天减轻，每天的饭哪怕是最普通的三餐必需是要吃的。

房东阿芬已经催交下月的房租了，黄麒麟每次总是将她拉到水房去说，怕郭显声听到了笑话。

黄麒麟被逼得现在也学会了一些“狡黠”，他说，不是还有几天吗？再说上月的房租我不是还多给了一点儿吗？急什么，少不了你的房租的。

现在上月多交的一点儿钱已经被阿芬扣完了，自己也无话可说了。

“侬这样大的人，不找份工作，整天不是呆在阁楼里，就是逛大街，侬又不是有钱的少爷，做这个样子！你看吾不说侬，但侬欠吾的房租是万万不行的！”

黄麒麟承认阿芬说得也有道理，但她哪里知道自己的苦衷。学校其实早已开学了，可自己如果去的话，每天忙忙碌碌，哪有时间寻找织云？更何况现在身上没有钱，学校那边就算试用期合格，正式做了教员，能领到薪水最少也是两个月以后。最重要的是要至少做三年，有织云三年不算什么，没有织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做教员算什么？

黄麒麟撒了一个小谎：“我现在已经找到工作了，是小学教员，很快就要去了，你宽限些时日，房租我一定会给你的。”

阿芬的面容才稍霁：“那就再给侬宽限几天，教员是体面的工作，你到了学校可以向同事借钱嘛！”

郭显声自己都不愿让他知道自己欠房租的窘事，就算自己真的去了学校工作，哪会才去就问别人借钱。黄麒麟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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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的街头，又没有个确切的目的地，心中的茫然换来的是脚步的沉重，天已经傍晚，路灯还没有亮，暮色将一切染成了黑白色的剪影。

这恐怕是这繁华大上海不夜城最黑暗的时刻吧？黄麒麟想。

早春三月，还是有些春寒料峭。

走进了常去的那家小饭馆，明亮炽黄的灯泡给人一种温暖感。小老板一见黄麒麟，笑着招呼道：“还是老规矩，一碗米饭，浇汤？”

为了省钱，他这个北方少年已吃了月余的米饭浇汤。

黄麒麟的手在袋里暗暗摸了摸，剩大概三十几个铜板了，是三顿的饭钱。

去他妈的，黄麒麟在心里骂道，吃了这顿也就是够明天的两顿饭钱，还不如喝点儿酒一顿将它花光算了！

黄麒麟突然想喝酒。

虽又恢复了少爷的“豪爽”，他还是先问了酒钱，这才要了一斤黄酒一碟水煮盐花生。

黄麒麟并不常喝酒，好在黄酒的味醇香绵，正适合他这样不会喝酒的人喝。

先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品尝到了滋味，变成了大口的痛饮。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他是个常喝酒的人呢。

有了微醺的感觉，那灯泡的光亮也朦胧起来，他妈的，怎么象极了巡捕房拘留室的感觉。

一杯接一杯，花生倒没有吃几颗。

嗯，感觉挺不错，幸福的人常兴奋的睡不着，是想要延长体味这种幸福的滋味；痛苦的人喜欢喝酒，是想麻木神经，逃避这清醒的痛苦吧？黄麒麟想。

他端起了酒壶，竟然只剩了几滴。

“老板，再——来一斤！”

黄麒麟并没有全然醉，他知道自己口袋的钱还可以再来一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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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麒麟摇摇晃晃地出了小饭馆，老板在后面追出来，手里拿了一个纸包。

“哎，将这花生拿回家吃，还没有吃几颗。”

黄麒麟看也不看地摆了摆手，继续向前走去。

我算个什么呀！他想，带着织云还有五百大洋到上海，而现在，最爱的人不见了，五百大洋不见了，身无分文——

不对，黄麒麟摸了摸口袋，哈哈大笑起来，我还有两个铜板。

他哈哈大笑：“我还有两个铜板！”

完全不管路人的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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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弄里各家窗户里的灯光将巷子的路面照的斑斑驳驳，里弄的路虽平整，黄麒麟还是几次肩膀撞到了墙上。

到了阿芬家门口，门已经关了。黄麒麟晃着上了级台阶，用手拍着门。

门开了，阿芬站在门口，后面的灯光将她双手叉腰的身子映成“雄伟”的剪影。

她站在那里，并不让开去路。

“让我进去。”黄麒麟说。

“好啊！有钱吃肉喝酒，却不还吾的房租，侬当吾是哪样人，好欺负啊！”

“让我进去。”黄麒麟的身子晃着。

“不还清房租就别想进去！”阿芬气势汹汹。

几个窗口探出了头来，包括阁子间。

“不欠你的房租，让我进去。”黄麒麟说。

“侬还耍赖沙！”阿芬误会了，将黄麒麟不会欠她的房租理解成没有欠她的房租，双手用力一推。黄麒麟身后还有一个台阶，他一脚踏空，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滚！现在就给吾滚！反正侬连个破行李都没有！”阿芬吐了口口水：“晦气！碰到侬这样的算我倒霉！”

郭显声已经很快地从三层阁子间跑了下来。

“让开！”他推开了阿芬，跑出去扶起了黄麒麟。

郭显声扭过了头来：“他欠你的房租我替他还！你让开！”

“这是你说的！”阿芬说。

“等会儿就给你，你让开！”郭显声说。

阿芬让开了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