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一生，薇薇安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她在沐氏大楼外看见的那个身影。

纵然她是这个非常出色的心理学家，也无法具体形容当时沐兰笙究竟拥有怎样的复杂情愫。

她清晰的记得，沐兰笙抱着已经死去的千羽微笑着走出大楼。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奇特笑容，因为这个笑容传递着的，并不是温暖和喜悦，也不是无奈和凄楚。

或许都有，太多的情愫使这个笑容变得已经无法解读。

“你带她去哪儿？”她不得不拦住沐兰笙，如果风千叶知道千羽已经死在了沐兰笙的手中，一定会陷入疯狂。

风千叶对千羽的一番情意，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减轻一丝一毫，反而又添了许多新的情愫进入，那是浓浓的愧疚。

可她又想到风千叶为了救忆兰心已经从百米高空中坠落，坠得无影无踪，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如刀在剜一样疼痛。

“你也不能走！”

她不能让沐兰笙自由的离开，如果需要原因，她可以说出好几十条。

沐兰笙恍若未闻一般，对大楼前层层包围的警察和士兵视若无睹，他只是下意识的将怀里渐渐冰冷的千羽抱得更紧，缓缓的走向包围圈。

薇薇安心情非常不好，他的朋友生死不明，案情疑点重重，故事用一种混乱不堪的脉络朝结局走去，而这个唯一在阴谋中心活下来的人，竟连一句话都懒得向她解释么？

她举起枪冷冷说道:“沐兰笙先生，我已谋杀的罪名逮捕你。”

沐兰笙头也不回的走过薇薇安的身边，前方的警察和士兵们纷纷举枪。

他终于抬头，眼中怒火深沉。

场面的变故，渐渐向着薇薇安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她不能让沐兰笙走，如果沐兰笙一定要走，那接下来的故事，一定非常惨烈。

有人预料到了这个场面。

余世南排众而出，打破了沉寂的场面，“沐先生，你可以离开了。”

话音还没落下，不止是薇薇安，在场的所有士兵和警察都陷入震惊之中，没人理解余世南为什么要放沐兰笙离开。

薇薇安比他们都聪明，她知道，这一定不是余世南的决定，她自嘲般的笑了笑，“我倒成了最多管闲事的人么？”

能够作出这个决定的，只有是第九楼。

阴谋已经瓦解，混乱逐渐消散，第九楼的高层，或许有着自己的考量，所以他们选择放沐兰笙离开。

薇薇安懒得去想原因，她也没有权力去干涉一个国家安全部门的最高决策。

对于这样的犯罪案件，法律已经显得有些苍白乏力，她暗暗下了决定，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提出新的议题。

一个关于超自然犯罪的新法案议题。

沐兰笙在种种不同目光的注视下离开了沐氏大楼，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薇薇安的语气有些许怒意，“中校，你让我没法向一个小女孩交代。”

千灵一定接受不了妈妈死去的消息，这个天才女孩此时还在警察总局的指挥中心里。

“对此我真挚的表示歉意。”余世南歉疚的说道。

和余世南一起来的，还有史蒂文，他将手机递给薇薇安，说道:“长官，您一定想看到这条讯息。”

薇薇安从史蒂文的语气中可以听出，这一定算是一个不错的信息，她立刻伸手拿过手机查看，“朋友，我去做一件没有完成的事情，别担心我。”

署名风千叶。

我的朋友，你多么不负责任，你还没赔我手机，就再一次消失不见了。

薇薇安阴郁的神色里终有了一分欣喜，哪怕她再一次回拨过去仍旧是关机。

这一丝欣喜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暂，稍后便被浓浓的担忧取而代之。

她可以确认风千叶没有死，也可以确定这条信息并不是风千叶自己发的。

从时间上推算，支持风千叶的兴奋剂类型药物已经失效，他已经不可能有力气去发这条信息。

那么发这条信息的人，究竟是谁？

这个人带走了风千叶，在风千叶坠楼的时候，用常薇薇安无法想象的方法让风千叶消失的无影无踪，带走风千叶后，又发了这样一条讯息给薇薇安，这可以证明，是他救了风千叶，而且非常熟悉风千叶。

隐藏在木兰花下静观风起云涌的人，一定比薇薇安想象的要多。

而这场似乎已经接近尾声的阴谋诡局，真的结束了么？

薇薇安紧紧握了握手机，说道:“回指挥中心，将忆兰心送到医院治疗。”

沐氏大楼上空的雷云终于散尽，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毫无疑问，今天一定是风都历史上最混乱的一个除夕。

这场混乱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爆竹和音乐的声音便取代了警笛。

晚上九点三十七分。

风都警察总局指挥中心。

大办公桌上摆放着各色热气腾腾的菜肴，鸡鸭鱼肉，饺子汤圆，一应俱全。

有人得在这里过年。

薇薇安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吴景辉费心准备的年夜饭，楞楞出神，许久后回头对着电脑前的千灵唤道:“女孩，你确定你不吃一点吗？我记得除夕是一定得吃饺子的，哪怕只吃一个。”

她已经回到这里七个小时。

这七个小时里，她对千灵的印象再一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九岁的小女孩不仅聪明，而且坚强。

一个失去母亲的九岁女孩，本该是哭闹不休的，可这个女孩没有。

她仅仅是一个人在角落里不言不语的坐了半个小时，就自信的对薇薇安说道:“我妈妈不会死，如果她真的死了，沐兰笙叔叔一定会来找我。”

这是有可能的，虽然这个可能性很低。

但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能用常理去看待，沐兰笙本来就是一个不寻常的人。

他为了千羽甘愿以身犯险，就算杀了撒旦，他也毫不犹豫，这样的一份情，已经说明千羽对他而言，已经超过了自己的生命。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又怎么会开枪打死千羽？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并没有打死千灵，他有办法救千羽。

薇薇安并没有告诉千灵，从沐氏大楼楼顶平台上的血迹判断，无论沐兰笙这一枪有没有击中千羽的心脏，单单从失血量来看，千羽就已经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了。

除非沐兰笙能把死人救活。

人总得有一个念想，这样才能找到方向。

千灵把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当成了唯一的念想，并确定了接下来方向。

她要找自己的妈妈，为此她精神十足的在电脑前坐了七个小时。

追踪器已经不能反馈任何的讯息，沐兰笙一定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带千羽去了哪里。

千灵并没有因此放弃，她查不到沐兰笙的去向，转手就查沐兰笙的动机。

仙罗教，花墓图，这是沐兰笙重来没有告诉过她们母女的事情。

千灵几乎了解沐兰笙的所有事情，除了这两样，在她的了解中，沐兰笙是不可能救得了自己妈妈的，那就证明，这两样她不了解的东西里，隐藏着沐兰笙救千羽的方法。

千灵的聪慧绝伦，令薇薇安都感到惊讶。

这个九岁的女孩，和她多么的相象。

连经历的悲伤，也是如出一辙。

所以她让潘多拉去帮千灵，帮她找出能够支撑她活下去的方向。

薇薇安让史蒂文去医院守着忆兰心，还有受伤的丹和乔治，又让其它的国际刑警去休息，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至于其余的人，在平静了风都的混乱之后，她觉得应该让他们回去过节了，毕竟今天是除夕。

这间办公室，现在只剩下薇薇安和千灵，还有潘多拉。

薇薇安见千灵没有搭理她，又无奈的喊道:“女孩，你知道么？不搭理人是很没礼貌的行为。”

也许千灵也觉得不搭理人很没礼貌，从椅子里霍地站起，回头楞楞说道:“对不起。”

薇薇安从千灵的表情中觉察到，她并不是为了没有搭理自己而道歉，她道歉的原因，一定比这个更加严重。

苦笑着说道:“我想，你道歉的原因，是因为你查到了让我也没法继续吃饭的线索了么？”

千灵很喜欢薇薇安，因为薇薇安有着和她一样的高智商思维，她的所有想法，薇薇安都能过理解。她继续说道:“我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可我找到了你感兴趣的东西。”

薇薇安起身快步走到千灵的身边，看过潘多拉检索出的几页文件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惊骇。

“他到死都以为他利用了所有人，呵呵......他如果知道自己也是别人利用的棋子，可能死也死不安稳。”

薇薇安取下大衣穿上，蹲在千灵的面前，认真说道:“女孩，你答应我，待在这里，记得吃饭，行么？”

千灵明白薇薇安要出去，出去为这里发生的故事划上句号，她也很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了。”

薇薇安将办公桌上的银色左轮手枪放进怀里，看了看时间，毅然走出指挥中心。

在她走出门的那一刻，千灵在她背后说道:“警官，我爸爸不见了，妈妈也不见了，沐兰笙叔叔也不见了，你得好好的归来，你如果也不见了，这个世界上，我就真的没有能够相信的人了。”

薇薇安心中酸楚，千灵真的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可怜到将渺茫的希望当作唯一的方向，可怜到将自己这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警察，当作唯一的依靠。

千灵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在她的认知里，或许只有薇薇安是永远不会欺骗她的人了。

十一点五十分，风都的天空已经被迎接新年的烟花映得如白昼般明亮。

听风阁座无虚席，热闹非凡，湖中灯火映得楼阁异彩纷呈，各色烟花绽放出别样喜庆。

叶云帆端着一杯红酒，静静地站在办公室的窗口，神色复杂的眺望着今夜的听风阁。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时而在笑，时而悲伤，短短几分钟，已经换了好几幅表情。

当十二点的钟声在电视里传来时，他缓缓转身，对着身后空闲的那张办公桌案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放下水晶酒杯后，他提起身旁不大的行李箱，轻轻一叹，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办公室门口走去。

可他没走两步又停下来，转身看了看没关的窗户，那里有冷风徐徐刮入，他便回去将窗户关上。

又回头迈了几步，又再次停下，因为他发现办公桌上的文件被风刮乱了，他又停下来整理文件。

整理得整整齐齐，摆放得一丝不苟。

回头仔仔细细的扫视了一圈，办公室里再找不出一点杂乱，字画书架整齐有序，盆栽花草生机勃勃，和四年前没什么两样，可能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四年前这里的主人是撒旦，而今天，是他叶云帆！

“再见！”

他在关上门后，轻轻的说了一句。

离开办公室，迈着缓慢的步子，穿过亭台楼阁，走过主楼别院，看过厨房花园，对遇见的每一个人都点头微笑，说上一声新年快乐。

他将听风阁整整走了一圈，最后，走到了听琴楼前，怔怔的看着门前诗词出神。

犹豫了许久之后，他才推门进去。

当他推开门后，神色登时大变，因为从不对外开放的听琴楼中，有一个人很不客气的煮着茶，而且手法笨拙，显然不擅此道。

叶云帆将震惊化成淡然微笑，放下行李箱坐到茶台前，将茶具抢了过来，“乔薇警官，茶不是这样泡的，您会浪费了这一盒好茶叶。”

薇薇安饶有兴趣的欣赏着叶云帆的娴熟说法，她的确不会煮茶，甚至并不喜欢喝茶，在等待的时刻，她总得找点事情来做，“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会的。”

叶云帆认真仔细的摆弄着茶具，茶香满满，笑了笑说道:“是啊，就好比乔薇警官您擅长查案，而我擅长烹茶。”

薇薇安忙摆手，不赞同的说道:“叶经理谦虚了，你除了烹茶，还非常擅长经营，而且演戏也不差。”

叶云帆脸色顿时一僵，抬头紧紧的盯着薇薇安，“你们不该怀疑到我的，我哪里留下了痕迹？”

薇薇安将一部手机放到叶云帆的面前，屏幕上是一张飞往欧洲的机票，叶云帆的机票。

她很欣赏叶云帆的坦诚，回答道:“你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留下让我怀疑的痕迹的，是整个故事。”

叶云帆将烹好的新茶递给薇薇安后陷入沉思，“我就算这个时候离开，应该也不值得让你怀疑才对。”

叶云帆很想不明白，他将所有事情做得毫无痕迹，就算订了一张飞往欧洲的机票，应该也不至于被怀疑才对。

薇薇安品了一口香茗，很少喝茶的她并不明白其中的美妙味道，抿嘴说道:“你做的很成功啦，让我们所有人都以为萧则就是所有阴谋的操纵者。可能连萧则自己也那么认为，并且不遗余力的推动着你的复仇计划，为了雪映衣复仇的计划。”

叶云帆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计划败露而显得惊慌或者恼羞成怒，他依旧平静的疑惑问道:“这里似乎并没有任何线索指向我，你凭什么觉得我在为雪映衣复仇呢？”

薇薇安放下茶碗，嘴角一牵，说道:“有个女孩为了找她爸爸，不惜入侵国际刑警的数据库，而她现在为了找她妈妈，又检索了所有故事中从三年前到现在为止的所有人和事，当然，她并不是在查你，而是在查一个叫仙罗的神秘宗教，可她还没有找到仙罗，却先找到了你。”

薇薇安目光变得锐利，“你也是故事里的人啊，甚至比雪映衣和忆兰心在故事中的地位更加尴尬，你掌握着撒旦的听风阁，让它在没有撒旦时光里仍能在风暴中心巍然屹立，你是个很厉害的人，厉害到能够和风都各方势力周旋整整三年，可你这样一个不该显得平凡的人，却成了故事中最不显眼的人，让我们所有人都将你遗忘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叶云帆恍然，这三年中，他为了自己心中的目的，费尽心思的保全着听风阁，用尽手段与风都的各方势力周旋着，令听风阁不但没有因为撒旦的离开而被别有用心之人吞噬，反而更上一层楼，这就是故事中最大的落差，因为他这样一个人，却在故事接近尾声时显得太过于平凡。

千灵毫无方向的查找着关于仙罗的所有资料，一无所获的同时，却查到了叶云帆为了保全听风阁与风都各方势力周旋的痕迹，令这个被人遗忘的人，重新回到了阴谋的中心。

“你很了不起啦，至少比萧则还要了不起。”叶云帆的精密布局，令薇薇安不得不敬佩又惊骇，她脸色渐冷，“不仅如此，你也比他还要可怕！萧则的计划只是要撒旦或者沐兰笙死，可你的计划里，却是要所有人都死。”

叶云帆轻轻皱了皱眉，旋即又恢复漠然表情，淡淡说道:“他们都该死啊。”

真正的幕后阴谋家，用最淡然的语气，承认着自己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