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楼同意我们进行催眠审讯么？”方嘉明似乎做好了永不开口的准备，薇薇安不得不向吴景辉提出在审讯过程中使用催眠诱导的方案，但这会令审讯结果的法律效应降低，吴景辉认为应该向第九楼汇报请示。

史蒂文点头说道:“第九楼的态度是，关于仙罗教和沐氏财团的相关案件，都可以用非常规手段进行调查。”

第九楼的态度，薇薇安一点也不意外。为了对付沐氏财团和仙罗，第九楼愿意与撒旦合作，这比起非常规调查手段要严重得多。

“女孩，我们去指挥中心玩一会儿。”薇薇安带着千灵离开审讯室，走到门口后又意味深长的说道:“史蒂文，准备好后再叫我。”

史蒂文知道薇薇安的意思，在薇薇安离开后，他立刻对身边的国际刑警吩咐道:“把审讯人员撤出来吧，嫌疑人需要吃点东西。”

他一直在为薇薇安的催眠做准备，在这二十一个小时里，对方嘉明食物和饮水的供给，总是很准时。

催眠术针对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手段，针对普通人，薇薇安可以用一根吊坠进行催眠。但针对戒心重重的方嘉明，一根吊坠和话语诱导是肯定不够的，怎么也得加点药物的辅助才能让防备心极重的人陷入深度催眠之中。

所以史蒂文一直没有用疲劳审讯的方式针对方嘉明，反而在食物与饮水方面提供得相当充足，还给予了方嘉充足的时间去判断食物是否有问题。

薇薇安带着千灵走进指挥中心的大会议室后，吴景辉早已经坐在这里，指挥着追查工作。

“没有结果么？”薇薇安看着大屏幕上的监控追踪画面问道。

吴景辉苦笑着摇头，有着沮丧的回答道:“如你所料，毫无踪迹。”

在第九楼放走沐兰笙后，薇薇安就让吴景辉动用最先进的追踪设备，调集各方警力，让他将整个风都放进了自己的监控之中。

这个举动，只为监视沐兰笙，这个人的去向，是决定案情走向的关键。

可一天一夜的监视下，吴景辉不得不想，他们的设备和方法，真的可以监控一个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人么？

沐兰笙离开沐氏大楼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监控摄像头下，也没有在机场码头等交通枢纽中出现，他带着千羽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令案情无法继续推进下去。

薇薇安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她让吴景辉追踪沐兰笙，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沐兰笙取下了千灵身上的追踪器，可以确定他一定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行踪，所以薇薇安觉得他接下来的路程里，隐藏着巨大的线索，她也早已想到为了这个线索动用所有的监控手段，有可能会一无所获，因为沐兰笙的已经算不上一个常人，那常规的侦查手段对他而言，就显得有些不够了。

可薇薇安还是得摆脱吴景辉这样做，因为沐兰笙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会令案情走向不同的方向。

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行踪？他会用什么方法去救已经死了的千羽？他隐瞒着自己的行踪，是不是因为还有许多连第九楼都不知道的秘密？

这一个又一个问题的答案，都需要从沐兰笙的行踪中去寻找。

第二个原因更加简单，薇薇安怕沐兰笙会回到警方医院带走忆兰心，这是不能够发生的事情。沐天隽在艾尔加洛的大手笔已经令案情再次走向另一个迷局，如果这个时候沐兰笙再去带走忆兰心，那之前她肯定的所有事情，都将变成别人故意制造出的又一个幻梦。

沐天隽并没有失去自由和权力，那沐兰笙就有可能不是撒旦的同伴，而忆兰心，也绝对不会简单。

所以薇薇安将整个风都的警备等级提升到了最高，以便她应对最可怕的结果。

“仙罗花墓图呢？调查得怎么样了？”萧则因沐兰笙的愤怒成了闪电下的焦炭，策划了可怕阴谋的他，最终沦为了阴谋里的孤魂。

萧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什么也没得到，什么也没带走，连心心念念的仙罗花墓图，也落到了薇薇安的手中。

警方的相关人员针对仙罗花墓图已经紧急解读了二十个小时，吴景辉对解读结果是满意的，“对图中的文字与符录的解读基本完成，只是图中所画具体位置，还需要一些时间进行推断和印证。”

薇薇安又问了一些关于仙罗花墓图的问题，吴景辉一一解答。

半个小时后，史蒂文发来信息，“有人想睡觉了。”

薇薇安了然一笑，与吴景辉又商讨了几句关于案情工作后续的事情后，牵着千灵离开了指挥中心。

在回到审讯室的路上，千灵格外认真的问道:“你明知道找不到沐兰笙叔叔，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功夫去做侦查追踪的工作？”

“因为有些事情，不是明知没有结果就不去做的。”薇薇安用用同样认真的口吻回答，只是这种认真没有维持太久，仅仅几秒钟后，她就笑着说道:“逗你玩的，姐姐只是在证明一些事情。”

千灵虽然非常聪明，可她仍然是一个小孩，缺乏对生活的经验和对世界的认知，所以她没法理解薇薇安话中的意思，“什么事情？”

薇薇安深呼吸，说道:“我在确定我找不到他。”

不得不追踪沐兰笙的原因有太多了，可薇薇安要证明的事情，却非常的简单。

“如果我找不到他，那他说的话做的事情，就不会全部都是假话和阴谋。如果我找到他了，或者他回来救所谓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忆兰心，那所有的事情将支撑起另一个庞大的阴谋。”

千灵仍然满脸疑惑，楞楞的看着薇薇安，她真的没有听明白。

薇薇安握了握千灵的手，温言说道:“等我确定了再告诉你干么？我也还不能确认新心中想法是否真的就是事实。不过我能确定，只要我找不到他，那他对你和你的妈妈，就一定不存在欺骗和谎言。”

沐兰笙对千羽和千灵，三年中的种种付出，不求回报。

如果这是一个谎言，那这个故事里，将再也寻不到一个温暖的字眼。

......

薇薇安靠在审讯桌前的椅子里，神色淡然中透露着慵懒气质，她左手捻着的紫晶吊坠在昏暗的审讯室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或许她又在这条跟随了她二十多年的链子上发现了新的美，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紫金吊坠，看也没有看对面的方嘉明一眼。

她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我知道你什么也不会说，所以我也懒得问，我们就这么耗着吧，时间很多。”

方嘉明露出不屑神色，一直因为戒备而紧绷着的身体也靠到椅背上，目光紧紧的盯着薇薇安。

他知道薇薇安是个很厉害的国际刑警，他怎也不会相信薇薇安会亲自来陪他耗着。

可事实证明，薇薇安就是真的来陪方嘉明耗着的，她就那么盯着手中的紫晶吊坠，盯了十多分钟，没再说任何一句话。

审讯室中的气氛变得诡异而沉寂，两人的呼吸声在这个空间中都格外清晰。

薇薇安的呼吸轻松有致，而方嘉明的，却有些沉重。

他不得不想薇薇安究竟想干什么？她绝对不是来陪自己耗着的，因为如果要这样做，薇薇安完全没必要自己来。他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薇薇安手中的紫晶吊坠，很美，的确很美。他看不出那是怎样材质的稀有水晶打造的，但一定非常珍贵，因为这粒水晶可以在黑暗中散发出光明。

虽然珍贵，可也绝对不会是薇薇安目不转睛盯着看这样长时间的原因。

他疑惑不解，越是疑惑不解，脑子里的思绪就越混乱。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陪薇薇安盯着那根链子看了许久了。

薇薇安换了一个姿势，她左手胳膊撑着椅子扶手，将紫晶吊坠更直观的展现在方嘉明的视线里。她的目光，也终于离开紫晶吊坠，看向方嘉明淡笑说道:“它很美，对么？你得信我，它在阳光下更美！你可能无法想象，它在温暖明媚的阳光里，可以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异彩奇光，你能想到的最美光华，它都能闪烁呈现。”

这是一颗怎样奇特的水晶？

方嘉明不知不觉的去猜测分析，他学识不凡，见识极广，他用自己知道的所有知识对这颗水晶进行猜测。结果仍是想不出它属于哪一类珍贵水晶，竟比钻石的光芒折射更加炫目。

但他可以从这枚紫晶吊坠在昏暗环境中散发的美丽光芒中推断，推断出它在阳光下会散发出多么令人瞩目的光芒。

那样的景象不知不觉中，呈现在他的脑海里，格外清晰，格外温暖美丽。

薇薇安的声音缥缈依旧，轻轻说道:“你能看到对么？可你看到的一定不够，你无法想象它真正的美丽......而且，它的美丽远远不止如此，每当我在迷局中不知方向时，我都会看一看它，它总会用温暖的光芒回应我，告诉我，为我指明方向。无论我经历怎样的绝望和悲伤，无论我有多么疲倦痛苦，它都会在我的身边陪着我，不离不弃。”

方嘉明的嘴角轻微的勾起，在他的世界里，也有始终不离不弃为他指明方向的存在，只是那不是一件事物，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信念。

就是这个信念，让他回到中国，也让他心甘情愿的踏入阴谋与混乱。

薇薇安捻着紫晶吊坠的链子，轻轻摇晃，“人总会有一个寄托的，看啊，我的寄托比你们的都要靠谱，它陪了我二十多年，无论是阳光月夜，还是狂风暴雨，它都不会弃我而去。”

方嘉明的目光开始模糊，他的眼眸里映着紫晶吊坠的光芒，可脑子里却没有紫晶吊坠的模样。

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沉浸得很深，以至于二十多个小时都不曾说话也不曾展露过多余表情的他，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温暖微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薇薇安始终坚信着这个想法。在不同的环境里，他们的故事会有不同的作用，有时候会成为指路明灯，有时候会化作森严监牢。

就像风千叶，他的故事为他坚定信念的同时，也给他留下了无法逃避的弱点与痛苦，经历过的，就逃不掉。

而方嘉明呢？他又有怎样的故事？

薇薇安嘴角轻轻一勾，那是一抹自信的冷笑。方嘉明在她的引导下，已经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不属于他控制的思维里。

史蒂文在方嘉明的食物和饮水中加了配合催眠的药物，而薇薇安不断地诱导着方嘉明遵循她的思维模式去进行思考，从对紫晶吊坠的好奇，到对信念的深思，方嘉明终于一步一步的走进了自己思维的监牢之中。

薇薇安轻轻说道:“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美丽的事物，只是不同的目光，看到的美丽也不尽相同。在我的世界里，这枚紫晶吊坠就是最美的，因为它是我的母亲留下来的唯一遗物，它陪我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孤独迷茫的年纪......”

她忽然顿住，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悠远如从另一个空间中传来，“那么你呢？是什么样的美丽事物，令你连死都不怕，心甘情愿的毁掉自己的美好前程，踏上毁灭的道路？”

方嘉明的眼眸在闪烁着，视线已经失去了焦点，他已经看不清审讯室中的任何事物，他看见的东西，是他脑海中最深最美的念想，“我会保护你！哪怕付出性命，也会坚定不移的保护你。”

果然不是利益和权势么？薇薇安听过方嘉明与风千叶在机场塔台的对话录音，她从这份录音中听出了仇恨，听出了决绝，也听出了疯狂......她还听出了，方嘉明的话中有恨，却没有野心。

如果是为了保护一个人，那这个人会是谁？这个人令方嘉明心甘情愿的去死，毫无保留的去恨，在方嘉明的心里，这个人的地位已经超出了他自己的生命。

薇薇安回想起忆兰心在风都之声最后一次直播的情景，方嘉明为她送上最残酷也是最绚烂的花朵，那时候他说的话中，并没有这么浓的恨。

终于，故事还是朝着最悲伤的方向发展了。

薇薇安继续用透露着浓浓诱导味道的声音说道:“为了保护一个人，去杀死无数个无辜的人，值得么？”

在机场塔台时，方嘉明明言自己制造恐怖事件的动机是保护一个人。

有了动机，就会有与动机相对应的目的，方嘉明的目的无须怀疑，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引来风千叶，而这个目的与萧则的阴谋诡计能完美结合，令他看起来就像是萧则计划中的一个送死的诱饵。

可种种线索痕迹都表明，他并非是萧则的人。

那是叶云帆么？这个将萧则都拉进了自己复仇计划中的真正幕后策划人，会是利用方嘉明的人么？

不会！薇薇安可以肯定这个答案。

叶云帆的故事特别简单，他就是单纯的爱着雪映衣，爱得无怨无悔，雪映衣就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方向与光明，雪映衣死了，他就用尽一切方法，为她复仇。

他爱的简单，恨的也很简单，他被薇薇安逮捕之后，警方对他进行的审讯也非常简单。

现在的叶云帆，已经在飞往普罗旺斯的飞机上，这是他交代了所有事情后换来的。

他完成了为雪映衣复仇的阴谋，他的生命在风都黑暗势力崩溃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意义，而现在他还能活着的唯一动力，就是去帮雪映衣看一看普罗旺斯的薰衣草，以前他没有时间，现在......他有了。

他的供词令风都过往的故事更加清晰，里面有萧则的理想国度，江世荣的三胜集团，还有很多曾经与撒旦有关的人，这些人在这三年中成长为一个庞大的势力，里面的种种肮脏手段，叶云帆都看在眼里。

不仅如此，他为了在种种势力下为雪映衣保住已经没有撒旦的听风阁，亲自参与了进去。

在雪映衣死后，他转头便谋划了一个庞大的复仇计划，成为了最成功的一个幕后策划者，他的谋划之中，至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薇薇安觉得，叶云帆的成功，有太多的偶然性，也有无法忽视的必然性。

但无论如何，他都成功了。

这些从沐氏财团分离，在撒旦手中成长的人，最终都因为野心，欲望，仇恨，亲手埋葬了自己。

从叶云帆交代的故事里去寻找，也没有方嘉明的身影。

萧则与叶云帆是故事中最成功的两个幕后之人，可他们的故事里，都找不到方嘉明，那这就能够证明，他们都不是方嘉明要保护的人。

将一个又一个与故事相关的人排除后，最后剩下的，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值得！”方嘉明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薇薇安突然轻轻提了一下摇晃着的紫晶吊坠，将她用力握进左手中，这个时候，审讯室的灯光也随之熄灭。

她的声音在黑暗空间里显得更加缥缈，“撒旦没有骗我，我并不需要你的保护。”

方嘉明在制造机场恐怖事件之前，向忆兰心打过一个电话，所有人都觉得那是通知撒旦的信息。

可薇薇安不那么觉得，因为方嘉明那时候说的话，有太多地方值得她去思考。

思考着，思考着，不知不觉中，就将忆兰心再次拉进了故事的中心。

风都的阴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有些人的故事，已经超越了常人可以想象到的复杂。

忆兰心的故事，或许就是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