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寻找

匡志厅所在的这所师范学院临近郊区，地处偏僻，周遭本没有什么像样的街道，虽然点缀着几处螺狮壳似的商铺，也不过如荒村野店一般。住在这一带的师生，想要买点东西，用大家的口头禅来说就是要“去上海”（指市区）。

为了改善师生的生活状况，有一年学院和某商贸集团合作，就在校园左近开发建设了一条步行小街。小街长不过两三百米，可商业网点却颇为丰富多彩。有书店、文具店、音像制品店、工艺美术店，也有茶楼酒店，甚至还有意大利和韩国餐馆。这样一来，小街成了学院师生们生活中的一个亮点，也成了这一带著名的景点。小街无名，可大家风趣地说：北大有未名湖，我们这里有未名街。

小街上总是熙熙攘攘，人流不断。其中，以青年学子居多。男的女的，三三两两，愉快地逛街购物，撒下一路欢声笑语。宁肖看到他们那朝气蓬勃的身影，不禁找回自己读书的岁月，胸中鼓荡着一股青春的气流。教师们也是小街的常客，往往是在黄昏时分，踏着霞光来此一游。大家虽然住得近在咫尺，但平日都闭户读书著述，难得见上一面，而小街却为教师们会面提供了机遇。碰上了，就会驻足谈心，谈之不足，还会相约去意大利餐馆喝上一杯咖啡，尽情神聊一番。晚霞辉映下的小街，给常年关在书斋里的教师酿造了一种难得的乐趣，为清寂的教师生活平添了一些缤纷的色彩。

小街白天是美丽的，夜晚更是迷人。两旁商铺灯火璀璨，乐声悠扬，把小街塑造成金色的童话境界。琳琅满目的商店中人群川流不息，餐馆酒吧里顾客笑声盈耳，一派莺歌燕舞的气象。宁肖便来到这家名叫“绍酒香”的饭店。上得楼来，踅进包间，竹编的门帘，古朴的桌椅，墙上的水乡风情画，桌上的青花瓷酒壶，让人们俨然进入绍兴小巷的老酒店一般。酒过三巡，人方微醺，忘却尘嚣的烦扰，尽享温情的欢乐。

曾宇从档案包里拿出一份资料，递给宁肖，在说：“我找遍了华夏所有的大专院校，只在这所师范学院里找到了这个名叫匡志厅的人。他的确是搞数学的。他的父母都是这家师范学院的老师。所以读完博士后，就回到这里来当讲师。为人有些木纳，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一门心思地扑在理论研究上……”

见到宁肖很有兴致地浏览着这份人事档案，曾宇还是忍不住地提醒道：“宁肖，你确定我们要找的数学家就是他吗？他还只是个讲师，年纪又轻。”

“就是他，”宁肖放下手中的档案，跟曾宇解释着。“数学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纯粹的计算。而对数学家来说，就是对某些基础作出可行的设想，从这些设想中得出结论，演算方式和答案。再由物理学家所利用，获得新的结果。最后，才到工程师那里。那些工程师则往往只是接受这些结论，加上一些新的计算，然后便诞生了新的东西。”

“所以，我们不能指责数学家在他们的专业之外，就是一群笨蛋或傻瓜，不能指责他们自己抛弃了他们的逻辑。这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在他们的领域，做着的我们本应该在我们的领域所做的事情。他们的存在所具有的，明显的教育意义和模范作用就在于此。他们与一种精神，以及将要得到这种精神的人，构成了一种类比。”

“宁肖，”曾宇笑了。他不好意思地说：“你说得真深奥。我觉得你也应该是一个家，因为你懂得的东西太多了。”

“呵呵，”宁肖也笑了，自卖自夸地说。“我当然是一个家了！”

“什么家？”曾宇便趁势地问。

“医学家，”宁肖洋洋得意地说。“不信，你去查……”

听到这话，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起哄道：“不用查了。就说你是作家，我们也相信。”

街上最为火爆的是那几家书店，从早到晚顾客盈门。匡志厅最常去的是学人书店，走进店堂就书香扑鼻，醒目豁脑。顾客大多是青年学子。有的游走在书摊旁寻寻觅觅，有的站立在书架前挑挑拣拣，有的找到一本好书就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有几位姑娘索性坐在临窗长椅上沉浸于书的王国。整个店堂异常安静，偶有讲话的也都轻声细语，生怕打扰了别人的雅兴。在一片宁静中，他似乎感到文化的清泉正在浸润读者的心灵，浇灌着人生希望的花朵。

除了书店，小街上匡志厅最爱的去处就是圆缘园茶馆。他总是在晴好的日子，挎着书包去那里消磨一个下午。走进店堂，挑个临窗的桌子坐下，要一壶龙井，或是沉思默想，或是拿出自己苦苦思索的数学难题，握笔不停地计算着。清风徐来，乐声轻扬，他悠然徘徊于清净空明的境界。放眼看去，店堂里的顾客，或是捧着书本默然阅读，或是对着电脑冥思苦想，或是小声交谈着某个文化话题……

“你好，”突然间，一个年轻的女郎出现在他的面前。但他更注意到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精神抖擞的青年人。“我叫宁肖！”

“你好，”匡志厅在他的人生将近三十年的岁月里，还是第一受到一位颜值相当高的女生主动地上前来打招呼。一时间，他紧张得手足无措，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我……叫匡……志厅……”

宁肖也毫不在意，是倾身坐在了他的对面。然后，她的手往后一摆。曾宇连忙把那份盛达生写的文稿的复印件，递到她的手上。宁肖这才对变得有些面红耳赤的匡志厅说：“我这儿有份文稿，很多人都看不懂，想请你看看……”

“哦！”匡志厅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那份文稿，然后翻阅起来。很快，他就陷了进去，脸色也由通红变得正常起来。到了最后，他竟然就着桌上的纸和笔进行演算起来，浑然忘却了他身边还有其他的人。

“我的天，”此景，令曾宇不由得惊呼出声。那份文稿他也看过，没有语序，逻辑更是乱七八糟，比看天书还要艰难万分。他是很快地被绕昏了头。若不是宁肖非常肯定地说那是一本科学巨著，打死他他都不想再看第二次。决不会像这个匡志厅，只瞄上一眼，就看上瘾来，全然忘却自己身在何处。

“把他和盛达生安排在一起，”宁肖则在吩咐着。“并享受同等的待遇。”

“是，是，”曾宇连忙拿着笔记下。

“另外，”宁肖调皮地眨眨眼。“你有空的话，多找找他们签签字。我敢保证，一百年后，他们的签字绝对价值千金。你也算为你的后代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好的，好的，”曾宇依旧记着。不过，他还是抬起头来，朝宁肖一笑。“对此，我毫不怀疑。放心，我会把他们的签字分一半给你。”

“谢谢！”宁肖也很高兴。她拿茶叶和水，泡起茶来。

第二天，匡志厅便打包行礼，准备离开这所师范学院了。领略了学院领导那毕恭毕敬的表情，接受着老师萧虚那欣慰的眼神，他安抚着自己父母的依依不舍。而对着美好的前方，他匡志厅的胸中则充满了豪情，以及沸腾的热血。

在坐着宁肖他们开来的车子上，匡志厅又看到了昨天他与这些人相遇的那条街。他这才想起，这条小街犹如他人生旅途中的一幅色彩绚烂的插图，伴随着他走过了一段难忘的岁月。它远去了，消逝了，不禁让他的心里泛起阵阵怀旧的涟漪。

这里，他曾经迎过朝霞，送走黄昏；曾经沐过春风，淋过秋雨；曾经吮吸书香，啜饮文化。这里，寄托着他一段岁月的喜怒哀乐，已经与他的生命融为一体，而成为永不消逝的存在。

怀旧，就是留恋和珍惜过往生命的美丽。不过在这个变革的时代，送旧迎新已是一种常态，问题是要留住和积累过往生命中美好的东西，才能以积淀着美好元素的厚重心灵去迎接未来。这样想来，他的心也就有些释然了。好，就让他微笑着告别过去，跨入新的美好天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