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皮肤黝黑，脸上似乎是营养不良，生出了各种各样泛白的斑块。五官虽清秀但并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灵气，目光呆滞木讷，看起来对未来已经绝望。

她那瘦弱的身体套在一件深蓝色的破布衬衫中，打眼望去就能分辨，那明明不是她的尺码，更像是一件男人的衣服。可对于没有手脚的她来说，却正好可以包裹起她整个削瘦的身躯。

这件衬衫胸部位置的扣子并没有扣紧，很容易看到她的内里并没有穿任何衣服，蓝岛市的秋天，即便是在艳阳高照的中午，对她这么个羸弱的女孩来说，这么穿应该也会觉得有些冷吧。

这一次，她虽然带着音响放着歌曲，却并没有唱歌，也没有拿起麦克风。

她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破旧的纸壳箱子，里面零零散散地堆了些五块十块的零钱，当然还有一毛的。

她就那样傻傻地站在那里，一有人向那木箱子里投钱，她就机械地对那人鞠躬，神情恍惚，目光空洞，似乎是低到了尘埃里一样，根本不敢抬头看任何人。

陆昊表情霎时间凝重起来，在照片上他还不能确定，可当她看到了真人，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这个女孩正是他在蓝明市中学的同桌——李文静。

凌菲看了陆昊一眼，发现情况不妙，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要不你先回去，换喻南星来也行。”

陆昊没有看向她，依然紧紧盯着那个女孩，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凝滞。

事实上当他亲眼看到这一幕，他就已经不在乎她是不是曾经害他跳楼自杀的罪魁祸首了。如今在他的眼里，她不过是一个本该在明亮的教室里快乐读书的花季少女而已。

她该烦恼的是课业，是喜欢的男孩子，是与同学的各种课余生活，而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有没有人施舍自己一口饭吃。

“菲姐，你等等我。”陆昊对着凌菲挤出了一个微笑。

接着，他从兜里掏出了一百元钱，走到了女孩面前，低下头仔细看了她好一会儿。毕竟以前的她总是盛气凌人，对从小便是孤儿的自己百般欺凌，那些不堪的往事随着仇人的出现，又一次涌进了他的大脑。

只是当他站在她面前的这一刻，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怒不可遏。

此时他才发现，他不敢想起来的痛苦往事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他完全可以直面曾经那个自卑的自我。

当然，极有可能是因为这个两年半以前被自己定为仇人的目标已经不可能再对自己颐指气使了，她已经变成了一副无法支撑起她恶毒形象的空壳子！

人就是这样，总是在仇恨中逼迫着自己前进，就好比是为自己设定了一个假想敌，只是当这个敌人无比落魄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对自己没有丝毫威胁时，仇恨就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曾经的强者，现在变成了弱者。

可作为曾经的弱者，陆昊已经足以深刻地体会到整日被欺侮的痛苦，那么，他就没有必要重蹈当年的覆辙，以报仇的名义再去欺凌如今的那个弱者。

他就这样站了良久，终于将这一百元投进了破纸壳箱子中。

兴许是看到了唯一的一张红色钞票，女孩有些意外，竟然抬起头来看向他。

可当她看到陆昊的那一刻，她黝黑的脸庞霎时变得煞白无色，除了惊诧惶恐以外，更有些不知所措。

“哎呀，这么一张大票子！”离她不远处的一个戴红色鸭舌帽的农村妇女似乎是见到了贵客一般，有些欣喜若狂，转而又对着女孩大喝道：“愣着干嘛呢，你还不谢谢这位小哥！”

她那副苍蝇见血的德行，就好似是古代春楼中的老鸦。

似是惧怕那个妇人，女孩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立马低下头去，缓缓地对着陆昊鞠了一躬。

“你叫什么名字？”陆昊问，声音低沉而冷静。

“哎呀，这位小哥，她叫王小芳。”妇女并没有理睬女孩，自顾自地抢答道。

“我又没问你！”陆昊瞪了她一眼，眼睛里溢满怒火。

被陆昊这么一瞪，妇女愣了一秒，似乎刚要反驳，最终还是将怒气转嫁给了这个女孩，“人家问你呢，你能说？”

她的声音极其戏谑。

“呜——呃——唔……”女孩依然卑微地低着头，眼眶中充盈着泪水，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不，她并不是不肯说，而是，她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那副样子，明明是一个有口难言的哑巴。

领悟到这一点，陆昊眼眶里突然变得潮湿，他根本不知道到底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久违的同桌。这一刻，他多希望她还能像以往一样指着自己破口大骂，哪怕能踹自己一脚也好过如今这副惨状。

他未曾想过，因警察的怀疑被抓去问话，结果这帮恶徒竟然心狠手辣到将她的声带切除。被砍掉了手，那自然就不能写字，被摘除了声带，那连讲出真相的一丁点儿威胁都没有了。就如同被圈养的奴隶一样，人权对她来说已经不复存在，她能做的不过是向恶势力低头，苟活在这个世上，哪怕只是做一个赚钱的工具。

陆昊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攥紧了拳头，彻底能够体会到钱小凝安排任务时的良苦用心。不把他们组织刨根带起，等眼前的这个女孩死了，就算是在这个人权平等的太平盛世，仍会有千千万万像她这样的奴隶诞生。

陆昊长吁了一口气，转身便要离开，可谁知那女孩竟然伸出胳膊要拦他。

她在，向他求救！

“你干嘛呐——”妇女严厉的吼叫声吓得女孩立马缩回了身子，乖乖地低下头去。

“她与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何要如此吼她？”陆昊对妇女说道。

“无可奉告。”妇女双手抱胸，极为蛮横，俨然一个骂街的泼妇。

陆昊半眯着眼冷冷哼了一声，弯下身子拿回了那一百元。

“你——”妇女十分气愤。

然而下一秒，她却突然喜笑颜开，对陆昊笑脸相迎。

陆昊又掏出了一百块钱，一次性将两百块置于纸壳箱子中。

仅仅200块钱，就让自己看到一场现实版的变脸，陆昊觉得甚是可笑。

“她是我的女儿！从小遇到了车祸，走投无路才来到这里乞讨的。”妇女做忸怩态，故装可怜。

陆昊瞄了一眼到她这副可恨无耻的嘴脸，没有理睬她这漏洞百出的谎言，径直走回了人堆里，拉起凌菲的手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