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编，我新书发布都大半年了，你现在让我改大纲，还不如叫我直接跳槽去搬砖。什么？你有权找人重写？合同里有这条款？”

捂住手机听筒，李拜天对着蹲守在自己身边的流浪狗发牢骚：“妈蛋，听到了吗？你要吃饱只需要守在我旁边就可以了，我要吃饱还得讨好这种闲着没事干还要瞎找事的人渣。”

瞧着小狗同情的眼神，李拜天叹口气，忍住肚里咕噜噜的哀叫，把最后一口面包也喂给它了。

“王编，你听我说，这个大纲当初你说过没问题，这样我才开始写的，一章一章你都审核后才发表……”

“世事难料啊，拜天。”

我去你的世事难料！

李拜天气得够呛：“王编，我投你门下整整三年了，到现在好不容易攒了几个读者，改大纲是件大活，剧情全变不说，肯定会断更，到时候读者不打死我也会骂死我，我这辈子真没办法再出头了。”

手机移开耳边，仍然能听到编辑苦口婆心的劝导：“拜天啊，对你的难处我是感同身受，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最近扫黄打黑的力道很足啊，你的小说明显涉黄……”

“亲个嘴儿而已。”

“你看，亲嘴儿是不好的。咱们都不是原始人了，要精神恋爱，要纯洁，要非物质。”

妹的，你非物质，你牛掰，你来精神文明造个娃！

“而且，让人无法容忍的是，你的小说还明显涉暴……”

“两个小学生打架而已。”

“你看，打架是不好的，我们社会讲究的是和谐，是大同。经过编辑部讨论，决定你还是改写大纲吧，这事很严重，一定要执行。记住，要文明，要礼貌，不要血呼啦几的，我们看了不要紧，可是万一你的读者里有小朋友呢？万一你的书被举报了呢？万一……”

李拜天“呱唧”一声挂了电话，哀叹声，无神地望着面前灯火辉煌的都市。车水马龙，有他屁事？灯红酒绿，与他何干？

五年前走出大学校门，凭着满腔热血和抱负兴致冲冲地来到椰果市，想要在这个人口突破1000万、量产富翁的大城市闯出自己的天地，然而，五年过去了，他的热血早就被社会的冷漠降温，抱负在心里偶尔遐想一下还可以，说出来就会笑死人……

“哎，我一不想做总统，二不想做首富，三不想做明星，只想有个80平米的小窝，还有个温柔的好老婆，孩子能顺利上大学，养老生病不差钱。这抱负很难实现吗？”

小狗摇着尾巴，在他身上蹭了蹭，好像在安慰他。

“城市这么多人，现在却能陪着我的朋友却只有你一个，活得也真够窝囊了。”

李拜天活动活动筋骨，重新打开手机，备忘录弹出条消息：“今天是三月八日女王节，送给妈妈一个节日祝福吧。”

对了，今天可是全天下女人的节日，电脑前码了一天字，昏头乍耳的都忘了。李拜天想了想，精心写了一段暖人的话发送给千里之外的老妈。刚发送，老妈的电话就来了。

“喂，儿子，最近过得怎么样啊？事业还顺心吗？找到女朋友了吗？千万别把自个儿累着，实在不行就回家吧，咱们县城也没啥不好的……”

远离家乡漂泊异乡，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只有自己知道，这种苦涩心情在妈妈亲切声音催化下，再坚强的男人也不免动容。

“妈，我挺好，老总今天刚表扬了我，说我很有潜力，后半年有可能升职加薪呢。女友嘛，哈哈，婉儿现在每天都粘着我，恨不得立刻嫁给我，你儿子多帅，怎么可能找不到媳妇，但我想找个自己真正喜欢的。放心吧，我在椰果市如鱼得水，正准备大展宏图呢。”

“那就好，妈妈没别的愿望，你不要委屈自己，快快乐乐就好。”

“嗯，妈，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等儿子出息了，就接你和我爸过来住，好好享清福。”

挂掉电话，凉风袭来穿透李拜天单薄的衣衫，他狠狠地吸了两下鼻子，从街边长椅上站起身，跺跺发麻的两腿。看了看时间，九点多，房东应该还在搓麻将，在街上转两个小时再回去。他心里算了算，距离稿酬发放日还有四天，这四天里他都要像躲着大灰狼的小白兔般，躲着催交房租的房东老邢。

这老邢是个狠人，每天下午六点下班，七点到家，回家第一件事不是进门搂媳妇，而是下楼检查龟缩在地下室里的创业青年们，有没有超额用水，给墙壁上乱涂乱画都是他兢兢业业要检查的项目。到月底还要挨家挨户地消遣：“怎么？小秦，你的公司到底成立了没有啊？不是要搞IT吗？我瞧随便个高中生就能搞出高科技，你这也太颓废了，来，来，房租交来。”，“小张，灯泡3w就好了，你是弹吉他的，又不是画画的，亮个5W的又不能让你真成了明星。快交房租！”，看到李拜天了，老邢扫帚眉一竖，冷哼声：“那捡破烂的都写小说赚钱了，你咋一天一顿还是方便面？我告你，你要敢欠我房租，我就把你的电脑卖了补回来。”

这不，这个月底李拜天真欠房租了，为了保住那台老掉牙的台式电脑，他连给门上挂了三把锁，只要老邢快到回家的点，他就立刻跑路，老邢睡觉，他就猫回去，争分夺秒地码字，日子过得比偷人还辛苦。

缺钱啊，缺钱！

李拜天摇头晃脑，不知不觉就走到金豪公寓的门前，金豪公寓是椰果市数一数二的豪华公寓楼，外观上就像颗金光闪闪的大金牙，金碧辉煌的，能亮瞎人的眼球，内中设施一应齐全，而且都是品牌档次，平时还能应付商务会议和娱乐。门口配备着牛高马大的保安，保洁大婶的最低文凭都是本科。不消说，租金肯定贵的吓人。住在这里的都是打工皇帝、超级白领之类的，都不愁钱。

穿着高档制服的工作人员提着一只镶着金边的公告牌走出来，立在公寓楼前。公告牌上贴出张告示：

现有3501号总统级公寓对外出租，优惠酬宾，10万元每月，欢迎入住。

10、10万！李拜天呛得直咳嗽——10万能在他们县城娶个胸大屁股圆的媳妇了！

公寓楼内，一个身着昂贵皮草大衣的女人正拉着小提箱向外走，还不忘指责追在她身边的两个保安：“本姑奶奶告诉你们，别狗眼看人低，上个月你们给我提鞋我都看不上，等姑奶奶再回来，铁定虐死你们！”

走到李拜天身边了，妖艳女人翻个白眼，嘴皮子恨不得贴到天上去：“看什么看？死穷鬼！呸！”

“快走快走！”保安们硬是把女人驱逐出去，看到李拜天在告示牌前站着，也一并过来撵起：“走啦走啦，告示牌都给你的呼吸弄脏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人！”

还嫌弃地拿消毒液和小手帕擦了擦告示牌。

我去你妈的，果然是狗眼看人低，猪眼看人扁！不对，干嘛老是骂狗呢？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啊。

李拜天默默走开，到了绿化带前，弯腰拾起一把土，回到告示牌前，朝公寓里的保安微微一笑，扬手就把土扔到雪白牌面上，转身脚不沾地地狂奔。

“站住！给我站住！”保安追出来，那妖艳女人还以为叫自个儿呢，得意洋洋一回头，李拜天沾着泥土的巴掌就抹到她雪白的狐狸皮草上，并附上暖心提醒：“保护动物，从你做起！”

气煞我也！然而气煞也没有用，打不过就跑，李拜天从小就是长跑健将，逃起来跟刮阵风似的，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金豪公寓，不就是10万块钱吗，等劳资成了大神，买下你们这栋楼！

对于在人均收入一万二以上的城市，每月稿酬不足1000元的李拜天，这种豪情壮志想想就好了，小说中的主角再牛掰，也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什么法宝、奇遇啊，权财色势更是想也不要想。

发泄似的跑了两条街，李拜天的速度终于慢下来，呼吸口夜间充满汽车尾气的空气，顿觉心情舒畅，张开双臂呐喊：“下个月我会赚到2000块的——”

好像肚皮叫得比他还起劲：“咕噜噜，咕噜——”

“你小点声！”

哎？什么声音？李拜天四下左右瞅瞅，这旁边就是个公园绿化的灌木丛和草坪，脚下的小道人来人往，就是没人注意他。难道是幻觉？附近有地缚灵还是怎么的？

想到地缚灵，李拜天顿时寒毛直竖，战战兢兢，小说家无时无刻不构思的职业病又犯了——听到低沉而压抑的警告，少年缓缓回过头去，他刚才走过的路像幅水墨画似的慢慢褪色，一座座荒坟惊悚地铺陈在眼前。夜间的冷风夹杂着凄厉的鬼叫，他紧张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不对，那呼吸都不是自己的！

他慢慢将视线移到脚下的阴影，只见自己的脖子正被什么锋利的东西一寸寸地割断，头发被抓着，头颅一点点地倾斜，在那后面，赫然出现了……

五块钱！

李拜天忽然两眼一亮——草坪里有什么？那熟悉的形状、熟悉的颜色、熟悉的毛爷·爷！哇塞，五块钱！

五块钱是什么概念？两袋康师傅，十袋小当家，十袋辣条，一个礼拜的伙食费！不说民以食为天，就说精神食粮，五块钱，二十部苍老师电影打包送起！二十部，二十部，那将是多少个激情澎湃的不眠之夜！好，什么样的食粮都不说，就说用品，他妈有这五块钱就能去鞋摊补鞋上两颗脚趾洞了！

二话不说，赶紧跳进去，一脚踩住人民币，人民的温度从脚底板暖到天灵盖，顿时血脉舒畅神清气爽！装作闲着没事笑看过眼人流，好不容易等到人流少一点了，李拜天迅速挪脚弯腰：哈哈哈哈，我的幸福生活……

然而手还没有碰到人民币，眼前就黑沉沉地压过来一道阴影。之前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声又出现了：“践踏草坪，罚款100！”

什么？

抬头，一纸罚单飘过来，罚单后还有一只细细嫩嫩、白白净净的小玉手：“交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