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嗓子火烧火燎,就越是觉得心里发慌,一股子莫名的焦躁让狗剩在供桌跟前来回转来转去,心里只恨不得一头栽进那来时的寒潭里,才能心满意足安慰心怀。
他正走着,却是突然一脚踢在了条几的腿上,哐啷一声,一抬头正看到了那个净瓶就摆在面前。
他这里情急之下,便也不管是不是对神明不敬之类,随手拿起晃了晃,里面哗唥唥水声传了出来,竟好像有不少的样子!
狗剩心里大喜,也不管干不干净,这水放了多久,心急火燎地举起来一仰头,咕咚咕咚就倒进了嘴里,一股沁人肺腑甘泉也似直入喉咙,这甘爽程度比之前喝过的蚌珠中汁液还更胜了一筹。
这瓶中之物初饮下腹内时还只是甘甜,随即片刻之后就化作了无数暖流,瞬间流转全身直入头顶,只觉得整个人心花怒放了起来,飘飘欲仙,连双脚都仿佛踩在了云端,游游荡荡整个人都飞起来了一样……
“好……好……好晕啊?”
狗剩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魂灵出窍,轻飘飘地御风而行,忽忽悠悠从这大殿里逛了出去,胡闯乱闯地也不知走了多久,随后就到了一处极其清幽僻静的所在。
云雾缭绕中面前竹林迎风摇动,一块卧牛青石横在边上,小溪潺潺从旁淌过,滩涂上几只白鹤或在闭目休憩,或展翅盘旋,林中隐隐约约有间草庐,门前浅浅篱笆里几处药田,院中稀稀疏疏栽着几棵梅树,微风过后,零零落落撒下几片枯叶,打着旋落在了地上……
这里彷彿就是一幅水墨画儿,灵秀飘逸,美得如梦似幻。
再往背后看过去,但见一匹宽达二、三十丈的瀑布从碧玉般的山壁上挂落,崩珠散玉,如雪若雾,凉爽沁骨的清风不知从何吹拂过来,令人心旷神怡。瀑布飞泻倾入山壁前的一个大潭,潭水几乎透明。更奇的是,在瀑布右边的石壁上生着一棵巨大怪树,青枝馥郁,绿叶阴森,长逾百尺,如腰带般弯弯盘过瀑身,方圆达数亩的树冠凌空悬在飞瀑之前,堪为一道奇景。
“兀那小子!你只顾在那里看个甚……还不给我快点滚进来!”
随着话声未落,狂风登时大起,一股子偌大的力量从狗剩背后猛地推了一把,只觉得脚步不稳,踉踉跄跄地一个跟头向前翻倒,他竟骨碌碌像个倒地葫芦似的,直接滚进了林中那草庐门前。
“哎呦……我的个亲爷哩……可实在摔死俺了!”狗剩的鼻子正触到了门槛,两只眼睛又酸又麻,自免不了眼泪汪汪地爬起来大叫了一声。
“好个乖孙!你倒是口甜……得了,先饶你一回,还不快点给爷进来?”
听得里面肆无忌惮地耍笑调侃自己,狗剩不由把肚子气地鼓鼓的、两眼泛白,刚才爬起差点又一跤坐到地上。
“癞蛤蟆上炕头,你个贼娃子……连门槛都不看,活该你跌个狗吃屎哩!”说话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紧跟着又是一句抛了出来。
“狗日的……你个老狗,被你家爷踩了尾巴吗,一个劲穷叫唤了个屁啊!”听出来那说话嗓音颇为苍老,狗剩随即反唇相讥,不假思索地张嘴就骂!
“嘿嘿!你个贼娃子,原本要饶你,却是自己要寻倒霉,罢了……你给我滚进来吧?”
这一下乐子可大了,狗剩还没反应过来,狂风翻卷,像是一只大手对着他的后胯叭地扇了一巴掌,他立时站立不稳,整个人直挺挺趴在了门上。吱嘎一声,两门洞开,狗剩顿时啪地拍在了地下,偏偏头前就是一只穿着草鞋的乌黑大脚,随即恶狠狠对着他脑袋瓜一脚踩了下来……
咕咚!
直觉额头麻嗖嗖火辣辣,用手一摸……
娘哎……怎得这脑门上起了一个核桃大的肉瘤鼓包哩?
气呼呼蹭地爬了起来,狗剩可就不干了:“老混账!你干嘛,我招你惹你了?你……咦?”
他站起来这才发觉,口袋里的两件宝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出来,忽悠悠落在了对面那个人的手心里,而那刚刚说话的人正恶形恶状地低头看着自己,顿时心里一惊,随即接下来几句恶言便咽进了肚子,只顾望着对方发愣。
对面果不其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一张红扑扑的老脸上蓄了不长几根狗油胡,歪着眉毛、斜着眼睛,嘴角带笑一只脚蹬在了屁股下的宽大坐椅一角,另一只脚却是摇摇摆摆在下面抖啊抖的,连带着整个高高瘦瘦的身子都在一晃一晃的。浑然没有什么高人雅士的儒雅风度,倒仿佛是一只老猿在抓耳挠腮,很骚包地左顾右盼。
颠了颠手里的星玉罗盘和震天符印,把手一抖,任两件东西随意滚到了屋子一角,老头子把破衣啰嗦地旧道袍展了展,正襟端坐张嘴问道:“小娃子……我这两只器物你从哪里得来的?”
“呸!老家伙……就不告诉你,爱咋咋地。”说实话狗剩现在心里也实在憋屈——他自打到了这地界就接二连三备受打击,不是被那个憨包吞进了肚子被熏得翻江倒海,就是被一个疯子抓起来逼着做徒弟,再不就是眼下被这老不修的杂毛接二连三的折腾……,心里越思越想就越是委屈,不由赌气坐在了地上,两眼含泪,小脸一塌,嘴角也看着瘪了下来。
“哎哎哎……我说娃娃,你莫哭莫哭,道爷不是要难为你,喂……喂,算道爷的不是好不好?你可千万别哭……”邋遢老道一见他要哭顿时乱了手脚,也没法子再抖威风,连忙站了起来软言安慰,没口子的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头上。
狗剩一把鼻涕一把泪,只顾大哭,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把个老道士愁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乍煞着双手,哄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听得嗤嗤两声,狗剩竟转手把两道腌臜物抹在他的衣襟上面,老道士被恶心地一咧嘴,顿时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乖娃娃,老道把这两个物件给你,莫要再哭了好不好?”
一招手,星玉罗盘和震天符印应手而来,被他一把塞进了狗剩怀里,索性坐在了椅子上呼呼带喘,一低头正看到两片污迹,心里无端端一阵烦躁,刺啦啦一下子扯掉了半截,露出了一双毛茸茸的小腿,心里又顿觉得可惜,不禁眉头一皱,也垮下腮帮子挒开大嘴老泪纵横了起来……
“嘿……我的个袍子诶……这,这……真是冤孽啊!”
一时间,草庐里一老一小,两个人比赛似的玩命哭嚎,仿佛是要争个高低一样,此起彼伏,那恓惶悲惨的声浪滚滚而出,倒把门外那些白鹤惊了起来,扑棱棱一只只直入云端,远远地逃开了。
“我……我哭我的,你这老道……跟着起什么哄?难道……你还打算恶人先告状吗……讹人吗?”老道士一声声哭得痛断肝肠、撼天动地,倒把狗剩搅和得无法继续哭下去了。擦擦眼泪,狗剩抱着胳膊站到老道士身边恶狠狠瞪着他,只看他往下表演……
毕竟是年纪大了许多,老道士被狗剩这么一盯住,也就被办法再没羞没臊地装下去,只好嘿嘿怪笑了几声,尴尬地说道:“莫怪,莫怪……只是你这娃儿实在是呱噪,老道我也是实在没了办法……嘿嘿!”
“还说不是耍赖,你个老混账简直就和前边那个疯子一样可恶,真是活生生一对现世宝。”狗剩被他惫懒的模样气得直哼了哼,冷笑说道。
“莫要拿我和他比,他就是我一个最不成器的徒弟,莫说比我,就是你这小娃儿也比他强上百倍了!”
“癞蛤蟆打哈欠……你倒是好大口气?那疯子说自己可是明朝人,你呢?别告诉我说你比他还老,是什么唐宋之类的老鬼吧?”狗剩对这说辞简直嗤之以鼻,心却里暗暗叫倒霉——敢情这里疯子可不止一个,刚刚躲开一个徒弟,这当师父的又冒出来了?
“放屁,放屁……老道是永乐六年生人,虽然也在世上逍遥了二三百年光阴,可却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老哩!”老道士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老道被人叫做马疯子,也不过是乡民无知所言,有眼不识金镶玉……更不用说我那常霖小徒儿,虽然脾气执拗了些,倒也不失天真纯良,哪里像你所说,是什么疯子了?”
“啧啧啧……你说你是几百岁的人?那不就成了个……”狗剩把手心向下,五指归拢,比了个手势让老道看。
“呸!该打……你敢把我老人家比那劳什子?”马真一一见立刻跳了起来,举起手就往狗剩头上拍去。
狗剩哈哈一笑,转身躲过,滴溜溜打了个转奔出门外,趴在门上嬉笑说道:“老王八……想偷袭你家小爷,还得多练上几年哩!”
“回来!”
马真一把手一勾,无形的气机牵动狗剩,他突然发现自己手脚不听使唤,整个人张牙舞爪倒退了回去,被老道一把扣住了脖颈。只听他嘿嘿坏笑:“小娃儿,饶你奸似鬼,还不是逃不出道爷的手掌心?乖乖听话,自有你的好处……呵呵呵呵!”
“老王八,放开!”
“不放!”
“放开!”
“我就是不放,你又待如何?”
“老乌龟,老王八,老疯子……”
狗剩心里发急,不由连声大骂。那马真一却是呵呵大笑,得意洋洋地说道:“小娃儿,我马老道被人叫做马疯子已经百十年有余,你这说法可已经不新鲜了……”
“老王八,老妖怪……你抓着我又怎么样?小爷肉酸口臭,你想吃俺可也是无处下嘴的!”
“吃你又……呸呸呸!哪个要吃你个娃儿,我是要你替道爷办件大事儿,若是成了,我那两件物事送你,再收你做个关门小徒弟传上一身本事,包管让我那常霖徒儿也奈何你不得……你看如何?”
“真的?”
“老道我金口一开,铁板钉钉绝无二话!”
狗剩眼珠转了转,腮帮子鼓了鼓,把头一抬盯住了马老道:“成!咱们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咦?不是驷马难追吗?”
“笨呐……四匹马再跑也不过齐头并进,小爷一鞭子上去,管它几匹马,还不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小娃又说大话……兔子哪有马跑得快?”
“你让马和兔子比过?小爷偏说兔子比马跑得快……”
“嗯……不对……还是马比较快!”
“兔子快!”
“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