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畜!”
马真一大喊了一声,声若洪钟大吕般轰然作响。只见他须发皆张,一只大手高高扬起,双目精光四射,那掌心里已然凝聚出一个哔啪炸响的电光火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上而下向着蛰龙压了下来……
“师父,且慢!”
“老道士……”
郭常霖和狗剩同时发声阻止,却是已然不及。
轰隆!
惊天动地般的炸响里,那蛰龙随即惨嚎连连,那一身金属色的鳞甲遂染上了一层蓝盈盈地火苗,仿佛跗骨之蛆一样直往皮肉里烧了进去。
“嘶……”
牙疼似的倒吸一口凉气,狗剩心里一抽,眼角狂跳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满面怒色的马真一。这才真正感觉到这个老头子其实并不像他所认为那样是个老疯子那么简单。
“难道他不是在和我说疯话?天!张手成雷,这……这……这是神仙,不对,不对……我一定只是在做梦……”狗剩悄悄把手伸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嘶!”
……
“是真的……我的天!”狗剩如梦初醒似的连忙大叫了起来:“老道……啊不……老神仙……不是……师父……师父住手……住手啊!你要把憨宝烧死了……”
他连窜带蹦地跳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马真一的手臂,大嗓门把老道吼地耳朵瞬时间嗡嗡作响。
“放开!”
马真一此刻真是动了震怒,他万没想到这蛰龙如此顽劣,竟然才一脱困就要伤人不说,这针对地却正是刚刚才为它叩头求情的狗剩——这,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师父,你老且不要冲动……这孽畜和我们怎么说也陪伴了百年有余的时光,您就这么狠心?”郭常霖这时候也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马真一的另一条手臂,苦口婆心地说道。
“养不熟的白眼狼……和它那个该死的滚地龙老爹一样顽固,留着它干什么?你们放开,让我劈死它!”
马真一是知道蛰龙来历的。
这个被狗剩叫做憨宝的蛰龙出身其实也很不寻常,倒是真正和九龙颇有渊源……
百多年前,它原本是一条小菜蛇,冬眠蛰伏时,正赶上九龙之一的滚地龙冲击封印,山摇地动间,它从山间法阵缝隙落进地宫封龙台,而且无巧不巧地正掉在了天地阴阳鼎里面,奄奄待毙。
而那滚地龙当时也不知为什么突发奇想,竟破天荒地舍了些精血给这小蛇,使它蜕皮变化间染上了一丝龙性,又费了偌大心力把它送出法台,从而造就了这条难得的蛰龙。
这小龙初生灵智,浑浑噩噩地窜入地宫碧游殿,被郭天霖发现,当时只觉得这小蛇乖巧,又通人性,随即喂食些蚌珠灵液和寒潭水中的鱼虾,平时任由它在地宫活动玩耍。
地宫岁月悠长,郭天霖不知不觉中把这蛰龙当做了一只宠物饲养已经百年有余。对于他而言,这小龙时常随侍左右,寂寞了陪他聊天玩耍,兼又能替他和后山马真一互通消息。日子长了,自自然然也就真心把它当做了一个贴心伙伴来看待,其间在马真一面前也是断不了说些好话,替它遮掩不少过错下来。
这蛰龙承袭了地龙血脉,自然也从骨子里向着九龙。只是因为本身实力弱小无法助九龙脱困,所以一直暗中窥探时机,伺机而动。终于在几年前,它趁郭天霖不防,偷去了碧游殿中供奉的两件法器,一路逃出地宫,辗转到了十里山中,寻了处灵气充沛之地,日日小心吸取月华苦苦修行。谁知道老神头带着狗剩他们两个人上山挖玉脉,却是正好挖到了它的头顶,辗转得了两件法器,阴错阳差狗剩用法器助它避过了雷劫。
蛰龙报恩带狗剩入地宫治伤,原打算是伺机拿回法器救九龙脱困。怎奈何又再次赶上天地戾气喷发,九龙受激冲击封印导致地宫后山崩塌,接二连三的挫折加上蜕变化龙之苦让这条蛰龙狂性大发。此刻竟是把所有折磨都通通算到了狗剩身上,以至于一旦脱困就毫不犹豫地攻击狗剩。
奈何天地自有定数,果报当头,此情此景,马真一又岂会容它?
“前有盗宝之事我还没有追究,这次又要再犯杀生害命的戒条,孽畜,你真当我巅峰道人是个好脾气不成?”马真一怒喝之余,两膀却是被徒弟牢牢抓住,无从下手。
“师父,师父!蛰龙无知,你还当饶它则个……”郭常霖面色如土,心里明白这关键还是在狗剩身上,连忙转头对狗剩哀求道:“师弟,还不快求求老师,看在这畜生也有救助与你的份上,师兄这里多谢你了!”
狗剩心里一暖,没想到这个看似疯疯癫癫的师兄也有着一副古道热肠,不禁手里抓着马真一又摇了摇头,很诚恳地哀求道:“老道士……不……老师,老师!只当是俺求求您,这憨宝也算是俺的半个恩人,你就手下留情吧!”
这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狗剩和郭常霖的诚意打动了蛰龙,还是它忽然恢复了灵性,憨宝突然哀鸣阵阵,放松了身体,也不管雷火烧身和法器压砸之苦,直把硕大的脑袋连连点动,两目垂泪,一颗颗如同拳头大小的泪珠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师父!你看……它也知错了?不如饶它这回……以后我定严加看管,再有下次,绝不容情。”郭常霖此时心里难受,不禁也两眼含泪再次哭求说道。
“唉!”
马真一长叹了一声,看了看狗剩和常霖,颓然点了点头道:“你们呀!我……暂且记下吧!”
狗剩和郭常霖顿时面露喜色,连忙给马真一磕了几个头,慌慌张张跑到了蛰龙憨宝面前。
“老师……你先收了那物件吧?你看看,这家伙被压得几乎少了半条命,就算它有心再犯事,可也没那本事了!”
“是啊师父,小师弟说得不假,您旦放宽心,小师弟的安全都在弟子身上承担,不如您就高抬贵手?”
看着两个徒弟苦苦哀求,马真一哼了一声,一招手收了法器,背过身去低声嘀咕:“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悲天悯人的心肠……可惜天地不仁,你们这些不肖子孙又那里知道这其中利害啊!”
“呜……”
蛰龙憨宝大难得脱,此刻倒是变得乖巧了起来。它就地一滚压灭火头,伸出长舌在身上舔了舔伤口,随即把个大头轻轻伏在了地上,双目微合带泪,仿佛是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一样……
“孽畜!今日看着两个徒儿身上暂且饶了你,今后如若再犯……哼哼!你就和你那个混账老爹一起去天地阴阳鼎里呆着吧!”马真一冷笑一声,把手一背,也不看他们三个,自顾自往地宫去了。
暂且不说两个热心的徒弟照顾蛰龙伤势,再说马真一晃晃悠悠回到了地宫后山入口,看着那黑洞洞的洞门苦笑:“这地宫塌了一角,灵光戾气自然遮掩不住,只怕是天下从此多灾多难了……”
随手拿出了星玉罗盘,用手一抚。那圆圆的海底上立刻显出了一道白光,渐渐缩小成了一根细小的梭形银针,在中间滴溜溜打转。
待那针头再定时,却是稳稳指在了西北方向。马真一咦了一声,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对笅杯,口中念念有词往天拜了三拜,右手拿住尖部,向上稍一掷。笅杯自然落地,却是显出了阳卦,一连三次直到最后,这才方得了圣卦出来……
才刚刚欣喜,地上的笅杯却突然啪地崩出了一丝皲裂,马真一看着心里一跳,脸面上顿时有些不安了起来。
这笅杯乃是他早年所制,煞费苦心选了大儒门前有头有尾的金竹,择其如牛角根部,节分为九直到根尖。
当初是选定了青龙月青龙日青龙吉时,挖时留根须不断,焚香等得那儒门大学经过时,这才断了最后一个须,请其封赠了善言请回,随后亲手取回竹根沐手加工,仔细刨成两半,现阴阳与八卦九宫,这内部竹节一半九个为阳偏厚,一半八个为阴偏薄。
加工好后,他又择吉开光祭炼,做了好大一场法事后方成此笅杯法器,已经随身数百年,平时用来颇有灵异,亦可堪称是本门中一件至宝。
此时笅杯皲裂,他心里一紧之余也顾不上心疼法宝有损,急忙又取了三枚通宝老钱装入龟壳摇了摇,轻轻撒出。
这次经由六掷却出了四回变爻,而当他刚要收回法器时,那纳甲装具竟也啪地同时裂成了两片……
“嘶!”
马真一这下可是真得变容变色了起来:“法器接连损伤,难道是天机不可泄露?只是看着其间多有变数,莫非……”
咬了咬牙,老道把星玉罗盘一举,口中默默念动真言:“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尔,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余,天真皇文,口颂真言,以演洞章,执掌灵宝,元灵归到,真言诞敷,昭昭其有,冥冥其无……有请神尊法驾莅临,指点迷津!”
轰隆隆暗雷隐隐,云雾骤然从洞口呼地冒出,仿佛大手般一捞把马真一卷了进入,而后但见雷电闪光不断,黑烟滚滚,把那原本通往后山的洞口牢牢阻挡了起来。
这一进去便是一个昼夜,直到狗剩和郭常霖一路寻来,才要冒险入洞时,马真一忽然噗地一下子被甩了出来……
“你们两个这又是绳子又是红罗伞盖法器护身的,到底要干什么?”马真一倒是没想到两个徒弟一起站在洞口,见他们浑身打点齐备着,作势要闯的样子,不由激灵灵哆嗦了一下,连忙拉住问道。
“啊!嘿嘿……刚刚要找你,哪知道却自己出来了?”狗剩尴尬一笑,连忙和郭常霖七手八脚解开了身上的东西,嘿嘿讪笑着回答道。
“你们胆子倒大?行了……这里用不着你们,收拾东西跟我来!”马真一被两个人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一甩袖子率先往前殿走去。
到了殿中,马真一三人坐下,老道歪头看了看狗剩,也不发话,只是笑而不语。
“总看着俺笑什么?”
狗剩被他笑地发毛,挠了挠头低声嘟囔了一句。
“你嘟囔什么?小小年纪也忒得不沉稳,照这样……我安心怎么放你回去?”
“啥?我能回去了!”
噌地一跃而起,狗剩脸红红地一把抓住马真一急切问道。
他其实早就已经惦记着老神头他们,思乡情切,只不过一直不得空央求老道,如今听他主动说起,不由喜出望外,也顾不得郭常霖在旁边一个劲递眼色,急急慌慌地追问起来。
“臭小子……,你就这么急着回去?”马真一脸色有些差了起来。
“不是……俺其实是惦着爷爷他们,要不这样,俺回去看看就再回来?”狗剩也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不由赫然,连忙软言安慰。
“嘿嘿……只怕是你回去之后就由不得你喽!罢了……狗剩……嗯,这名字不雅,不如为师先赠你一个大名,叫做……笑天如何?”马真一拍了拍狗剩,接着又说道:“天儿,你这一辈占了个常字,为师再赠个法名与你叫做常平……常平,常平……愿你这一去平平安安,莫让我师徒两个担心就好。”
“师父……”狗剩一愣,才要说话,却被马老道摆手制止。
老道士面容一肃,又接着往下说道:“常平徒儿,你既然已经做了我全真龙门子弟,这门规戒条不能不讲……你先跪下,听你师兄与你背诵,其他容后再说。”
“常霖,你来说说!”
“是!我全真龙门派分显隐两支,我等隐宗弟子亦须守初真十戒。
这第一戒者,不得不忠不孝,不仁不信,当尽节君亲,推成万物;
第二戒者,不得阴贼潜谋,害物利己,当行阴德,广济群生;
第三戒者,不得杀害含生,以充滋味,当行慈惠,以及昆虫;
第四戒者,不得淫邪败真,秽慢灵气,当守贞操,使无缺犯;
第五戒者,不得败人成功,离入骨肉,当以道助物,令九族雍和;
第六戒者,不得谗毁贤良,露才扬己,当称人之美善,不自伐其功能;
第七戒者,不得饮酒食肉,犯律违禁,当调和气性,专务清虚;
第八戒者,不得贪求无厌,积财不散,当行节俭,惠恤贫穷;
第九戒者,不得交游非贤,居处秽杂,当慕胜己,栖集清虚;
第十戒者,不得轻忽言笑,举动非真,当持重寡辞,以道德为务。
这十戒,托虚皇天尊所命,能做到者,天神护佑,永脱—切苦恼。
我辈众人当守十戒,严以克己,秉行忠、孝、济世、守身、节俭、利人、清修法条。”
正色背诵了戒条法规,郭常霖冲着狗剩深施一礼说道:“今奉师命传道于弟,望弟此去勿忘本心,守正持身方为大善。”
狗剩连忙冲着郭常霖深深也鞠了一躬,拙嘴笨腮也不知道如何回复,只好连连点头表示已经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