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钦看来,太子提亲,鹤山宗绝不敢忤逆。
鹤山宗遣出大长老与少宗主,来水月城退婚,已算处置得当。未曾料到小小余家,胆敢拒绝!
毁诺退婚,本就是鹤山宗失了道义,那大长老严海,多半不会用“太子提亲”一事向余家试压。
如此,则须清澜宗前去敲打,方可玉成。
不料今日晨时,王钦登门拜访,却发现余斗早已不在家中!登时反应过来,昨日镜水湖垂钓的老少二人,或是余家使的金蝉脱壳之计!
余家之主却未承认,只说拒不退婚,是替儿子着想。为寻出路,在今日清早送其离家,前往无为学院。
王钦苦无证据,当时不好把话说破,只得率领一众清澜剑客,从水月城水陆并进,直向西北追来。
——
“莫非,余家看到了两年之后的清澜论武大会?”王钦心下暗忖,能担纲清澜宗长老,自有几分谋算之能。
而眼下,他必须有所抉择。
“若依余化所言,余斗是今晨出发——”王钦谨慎推敲,“必定被我于路所擒!”
然而本门子弟水陆并进,沿路细细搜寻,却未发现余斗踪迹……
“所以……”王钦眼角微眯,透出几分寒光,“果真是金蝉脱壳,那小子,昨日便已启程!”
“时限当前,余斗定是日夜不眠,仓皇逃窜!”
王钦的目光,最终落至西北道。他略加思索,向身侧弟子下令:“留两组人,在河间集设卡盘查。”
“其余人等兵分三路,向前搜索——传讯郡城,让他们分派人手,于水月、花谷、流溪三城要道阻截!”
“是!”弟子抱拳领命。
正要行事,王钦又道:“不论用什么手段,定要拦下那余家小子——生死不论!”
无移时,铁甲船再度开动,大部分清澜宗弟子匆匆离去,仅剩二十余人留在河间集,监察余家的一举一动。
……
“生死不论么……”
恰才王钦下令时,离着余斗仅有数米,那般斩钉截铁的指令,自然落到了余斗耳中。
他心里默叹,很想去坊市看看,刚才有多少族人受伤。但是瞟见几名清澜宗执剑弟子,在鱼市中往来巡查,只好无奈作罢。
说来唏嘘,这河间集鱼市,乃是清澜宗建立。
水月城、花谷城、流溪城,皆是水产丰饶的所在,为了争取郡城的订单,曾在河间集明争暗斗,有过不少龌龊之事。
由是官府之地,三城各大家族的长辈不好出面,皆由各家后生晚辈,在此间争强斗狠。
余家能在此独占两排坊市,其中有余斗不小功劳。
即便顶着“废物”之名,终是五岁觉醒,十岁便跻身九星战士之列,前几年被余斗打趴下的三城小辈,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故此,族人虽多冷漠,那管理鱼市的余家老者,却对余斗颇为亲近。
而今老者受伤,余斗却不能上前探望,心间自有愤懑。
“今日之辱,迟早奉还!”
余斗想到那侠义小说中的诸多典故,强行摁下心头怒火。
好巧不巧,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从水月城方向悠悠行来,被清澜宗执剑弟子拦下。那车帘子掀开,里头赫然是严海、严豹二人。
此刻鱼市缓缓恢复热闹,余斗心里憋坏,故意吆喝起来:“卖河边鱼!刀鳅、马尾骨,蓝刀拐!”
鹤山宗的二人听得那声音耳熟,循声看去时,惊得心神狂颤——只见一名朴素的农家少年,正两眼憋坏的在摊边叫卖:
“卖河边鱼!刀鳅、马尾骨,蓝刀拐!”
……
还别说,许多郡城来的掌柜,觑得余家遭难,心下早已乖觉。未得官府定论,哪里还敢去余家坊市采购?
若是扯上些不明不白的关系,引来清澜宗的怒火,岂不是遭了无妄之灾?
为了补足采办数量,便来到了鱼市外的散户区。
余斗跟前木桶里,皆是老李昨夜钓上的清澜江鱼,眼下正是鲜活,没过多会儿,便售卖一空。
那郡城掌柜给出的收购价格,竟比在水月城中高出三成有余!
余斗头一回自个儿卖鱼,得了不少银钱,心中笑叹:“难怪族人不辞劳苦,也要将水产运来河间集。”
多辛苦几十里脚程,能多三成利!
眼下鱼已卖完,日行中天,余斗脸上挂着抹憨笑,果真像个朴素的卖鱼少年。只见他提着木桶,脚步轻快的去到一家路口小店,要了碗三两米粉。
添些酸豆角、酸萝卜,拌上一拌,在这初夏时节,也算清热解暑。
刚在长条木桌旁坐下,一个头发花白的邋遢老头,微佝着身形,也缓缓走了过来。
老头儿表情怯懦,仿佛在市集消费,是件奢侈之举——邋遢老头要了二两粉,好巧不巧,就选在余斗手边。
坐下来时,还小心翼翼的向两侧之人赔笑。
恰有清澜宗执剑弟子在路口巡查,不过见他们先来后到,加上此前盘诘的印象犹在,并未察觉其中可疑。
……
岔口小店之中,多是来自三城之地的鱼贩。辛苦半日,唆碗地道的水月米粉,算是对自己的犒赏。
不论是否相识,见面问声“卖完啦”,各自的脸上,便会浮现出松懈的微笑。
座位相邻者,掰扯些江河鱼目、行钓之法,常常相谈甚欢。
“差点露馅……”余斗一边哧溜哧溜的唆着米粉,一边松了口气。
身边的邋遢老头,自然就是老李。恰才他暗中相助,以灵元之力,乱那几位村民心神,才帮余斗圆了一谎。
否则哪来什么“村东头牛二”?
“亏是清澜宗高高在上,那位王钦长老眼高手低,不然呐,咱们可跑不掉……”老李语调庆幸。
余斗不明所以:“我被盘问时,未露破绽呀?”
“喔嚯嚯……”却见老李习惯怪笑,悠悠挑眉,目光示意余斗,去看那木桌之下。
“……”
余斗低头:两人脚边,是各自的木桶,样式不一。
老李把头一偏,领着余斗往旁处看。
“嘶?”
余斗不看则已,看则大惊。
惊悟之时,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我懂了!”
——
原来所有散户鱼贩,皆是挑担而来,身侧有两只木桶。
唯有余斗、老李二人,仅一桶在侧,至于扁担,更加无迹可寻!王钦等清澜宗人,哪里懂得渔家之事?
这才生生错过了大好时机,让余斗成了“漏网之鱼”。
“花谷城小港村,距此六十余里……”余斗反应过来,自能说出其中门道,“一只木桶连水带鱼,不下四十斤!”
“远途无轻担,哪怕战士之躯,也难以提桶行路六十里,何况普通百姓?”
老李颔首,虽然有此破绽,好在未被识破。这时候论道其中,余斗有所心得,也不枉了一早上蹲摊卖鱼。
所谓江湖经验,便似此点滴积累。此去无为九千里,走的不仅是奇峻山川,更是艰苦人生。
“下一步怎么走?”余斗将三两米粉消灭干净,就连那酸爽汤汁,都不剩半点。今日离了这河间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吃上地道的水月米粉。
眼前三条大道,并江面水路,皆有清澜宗布下的天罗地网。
贸然取径,定是飞蛾扑火。
老李轻哼一声,白眼道:“你方才问了好几个郡城掌柜,是否招聘伙计,当我耳聋眼瞎?”
“嘿……”余斗龇牙,“我一毛头后生,卖鱼得了些盘缠,想去东平郡城见见世面、谋个生计,很合理嘛!你呢?”
“我一把年纪,浑身是病……”老李早有算计,稳坐钓鱼台,“请那商队捎我一段,到郡城寻访名医,也很合理嘛!”
一老一少不谋而合,相视一笑。
因为三十余里后,顺着清澜江势,大道降而西走,东平郡城并非前往无为学院的必经之路。
那清澜宗长老王钦,只道余斗要去无为学院,却不知余斗还敢去鹤山宗!
所以,王钦的堵截重点,不外乎三处。
一处是三十里后,延向西北的小道。
二处是南下之途,以防目标提前绕走西荒。
三处是北上大道,避免余斗进入大圩。
——
“你寻车去东平郡城,谨慎起见,我绕走花谷。明日一早,在南门碰头。”余斗来这一遭河间集,得以瞒天过海,心间忐忑消除不少。
言语定计,颇为老练,哪像个十五岁的懵懂少年?
“万事小心,若遭不测,先保住性命。”老李叮嘱道,“只要你肯低头服软,清澜宗不会下死手。”
眼看余斗起身,于是撤掉周围的灵元壁障。
还装模作样的道:“小哥好手段,你教的打窝方子,我回去定要一试!”
——
“个老东西,到哪都不忘了钓鱼……”
余斗好笑的搓搓鼻子,且寻个无人角落,从藏在衣兜的虚戒里,摸出个木桶扁担,整好凑出一副担子。
他挑上空担子,动作虽不熟练,行走之间却极难看出破绽。
在岔口市集上买些农家杂用,随后取径向南,过了清澜宗执剑弟子设置的路卡,往花谷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