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斗惊得退后一步,山石滚落,哗哗坠入深崖:“前……前辈,何出此言?”
他的举状,像极了初入江湖的菜鸟。
谢坤看得清晰,怒哼道:“你陶家想杀余斗,自往流溪城西北道去寻,为何来我花谷?”
“这……”余斗表情讪讪,嘴角抽动。
“要么滚回去,要么——”谢坤咄咄逼人,唾沫星子喷了余斗一脸,“老子一脚送你下去!”
余斗咬着牙,怯怯的看眼万丈深渊,连忙道:“前辈息怒,前辈息怒!且听小子一言!”
“嗯?”谢坤挑起眉尖,戏谑道,“不知死活,还敢废话?”
“……”
余斗心里焦急,此刻扭头就走,谢家人倒不会把事做绝。然而花谷城去不得,再改其他路径,怕是误了和老李约定的时间。
他心里一横,咬牙道:“余斗仓皇出逃,十有八九抢过河间集西北道!不可能走花谷、流溪!”
谢坤闻言,微微扬起下巴,逼近一步:“既然如此,你是别有居心了?”
余斗连忙解释:“前辈明鉴,晚辈觉醒还不到一个月,只是一星战士。且不说前辈这样的江湖强者,我连余斗都打不赢啊!”
“咳……嗯。”谢坤早看出他的修为高低,那句“江湖强者”颇为中听,不免发笑,“你谁都打不过,还出来送死?”
话说到这份上,余斗连篇扯谎,总要自圆其说。
“唉!”他垂头长叹,满脸踟蹰,“前辈有所不知,我错走花谷,正是为了求生!”
谢坤听出些蹊跷,眯了眯眼:“哦?此话怎讲?”
余斗表情落寞:“族内争斗,各房长幼势同水火,正要借着此事分出高下。我一介旁系子孙,为了远离争端,只好南走花谷。”
“待余斗人头落地,族内争端平息,我再回去站队不迟。”
谁赢,就站谁!
谢坤也是门阀子弟,深谙其中门道。听余斗说得颇有章法,面色稍缓,道:“哼哼,你小子,倒会明哲保身。”
“前辈谬赞。”余斗十分乖觉,连忙行礼,“能否保得此身,还要仰赖前辈高抬贵手。”
“也罢……”谢坤气势一松,侧身让开路径,望着其余四人,自嘲道,“连个小娃子都知道,余斗不可能走花谷,大家都是装模作样,不如与人方便!”
四名手下纷纷附和,这隘口说来险要,却也鸟不拉屎。
自家人知自家事,得知清澜宗抓捕余斗,谢家高手早往河间集去了。
几人守在此处,无非是亲疏有别,捞不着肥差!
——
余斗见谢家五人放行,心里惊喜,忙不迭的行礼道谢。
殊不知,就在他过关下山时,那路卡弯前,竟不知何时伏有一人!恰才谢坤、余斗的对话,一字不漏,皆入耳中。
他剑眉星目,器宇不凡,左手压着柄黑鞘长刀,赫然是在十里茶肆见过的青年刀客!
“陶子谦?”青年刀客心下嘀咕,“谢、陶两家可没什么交情,利益当前,这陶家小子敢走花谷,倒有几分胆色。眼下寻不见那人,不如……”
当下有所决断,青年刀客扬起几丝笑意。
他懒得去闯谢家关卡,竟向外一跃,落入山崖下的茫茫云雾。而那云海之内,隐约有一道黑影向前飞蹿,眨眼而逝!
……
一刻钟后,花谷西北下山道。
余斗虽是困顿,心情却是极好。过了谢家关卡,眼前山路再如何曲折险峻,都有如坦途。
看看离了花谷境,周围地势也逐渐开阔。
“到了前边村镇,小爷得歇一歇……”余斗呵欠老长,不料就那么一晃眼,前方道旁的大树下,冷不丁多出个人来。
那人衣着光鲜,手按佩刀,正平复下喘动的气息——施展秘法飘身疾行,消耗自然极大。
“嘶?”余斗心里咯噔,头皮略感发麻——刚才,树下有人?
“是我看花了眼,还是这家伙原来就在?”
余斗当然记得对方,若非青年刀客出现在茶肆,把人惊出冷汗,自己困顿浑噩之间,怕是要当场露馅。
——
截在此处的青年刀客,本是稳坐钓鱼台。而在见到余斗时,竟也有些疑惑:“嘶,这小子,怎地有些眼熟?”
但那疑惑转瞬即逝,青年刀客从河间集一路行来,见了无数江湖面孔,其中有这张脸,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恰在那转瞬即逝之前,两人的目光巧巧对上,气氛很是尴尬。
……
青年刀客目如点星,透着凛凛锋芒。虽是靠坐树下,其身形却有如山岳,带来巍峨横亘的压迫感。
余斗表面镇定,心里却虚。
脚下不自觉快了几分,那对视的目光,也是随之错开。
行走江湖,没事别盯着人看。万一遇上个暴脾气,吼出句“你瞅啥”,那就是飞来横祸了。
眼看几步走过,正以为无事发生。
靠坐树下的青年刀客,突然开口:“小兄弟,且请留步。”
余斗心里一惊,情知对方修为不俗,当下不敢不停。
驻足偏头,看向青年刀客:“老哥有事?”
“确有一事,想和小兄弟讨个商量。”青年刀客也不起身,取出个水壶,抛向余斗。
余斗接在手里,起初不敢饮用,但见壶身有“流风”字样,便开了水壶,仰头喝了个痛快。
青年刀客见状,爽朗发笑:“流风山泉,清甜甘爽,一壶可够?”
余斗的虚戒里带有足够的清水,却没这壶中滋味,果真将那一壶水喝了个干净,舒爽的打了个水嗝,呼出口清气来。
“老哥来自流风山?”余斗不敢贪心,面含谢意的递还水壶,低身抚开夏日青草,免得被草尖扎了腚眼。
青年刀客见他坐下,收起水壶道:“流风刀宗,顾清风。”
余斗顿时心惊——流风刀宗,乃大圩帝国境内第一宗门,实力比之清澜宗,并不逊色多少。
其门下弟子,怎会出现在清澜国东平郡?
他不敢贸然相问,更不敢自报家门,依着之前的说辞:“流溪城陶家,陶子谦。”
顾清风粗略打量,瞧出余斗根骨尚且佳,心里暗自欢喜:“陶老弟对我流风刀宗,可有了解?”
余斗摇摇头:“只听家里长辈说过,大圩国流风刀宗,是东南大陆‘第一把刀’,与清澜剑宗,并称‘刀剑双绝’。”
一介商贾世家,对于当世豪强的了解,也就仅限于名号。
顾清风淡笑,左手按着腰间佩刀:“陶老弟所言不假,在东南大陆,论刀法战技,流风当数第一。可陶老弟有所不知,在我流风刀宗之内,有‘刀傀’之说。”
“刀傀?”余斗闻所未闻。
顾清风介绍道:“刀傀,为本门秘传的地品低级战技,年满十八,且入九星战锋的本门弟子,方有资格修行。”
余斗不明所以:“刀傀战技,既是贵派秘传,为何说与我听?”
地品战技,何其稀有?
任意一张地品战技卷轴,都能引起江湖纷争,掀起腥风血雨!
听到流风刀宗的秘传战技,余斗心里没有好奇,只有警惕!
甚至想拔腿就跑!
“哈哈哈……”顾清风朗声发笑,只是那笑声之中,有明明的苦涩,“不瞒老弟,刀傀不仅是战技,还得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
余斗算是听明白了,一时凄凉:“老哥的讨个商量,是讨我性命吧?”
刀傀,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眼前的顾清风年纪轻轻,却有九星战锋的强横实力,他若动了杀心,余斗插翅难逃。横竖跑不掉,不如听天由命,好歹落个坦荡。
“陶老弟,你这……”顾清风哭笑不得,对余斗这般反应,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余斗会错了意,喜的是余斗心性非凡,远超预期!
他连忙解释:“年满十八,且入九星战锋的本门弟子,可挑选刀傀——刀主与刀傀越是心意相通,战技威力越是强大。其实所谓刀傀,就是一部双人刀法融合战技。”
“那……”余斗疑惑更甚,“你离开大圩,跑几千里路,来清澜国南边,就是为了找刀傀?”
明摆着不合理!
有鬼!
“咳咳,这……”顾清风脸色一僵,额前黑线直冒。
见余斗摆着一副誓不罢休的表情,只好垂头长叹:“其实,我……我老爹,给我找了个刀傀。对方资质奇佳,也与我颇为熟络……我不同意,这才逃出宗门。”
“被宗内前辈追得急,不得已,才跑到清澜国。”
余斗眨了眨眼,大为不解。有资质奇佳的熟人一起练刀,按说是刀傀的绝佳人选,他凭什么不同意?
还是不合理!
只听顾清风继续道:“我爹选定的刀傀,是我世伯之女,与我青梅竹马,定有婚约——如今清澜宗野心勃勃,国战起时,我流风刀宗首当其冲……”
他抬起视线,凝眸远方:“我可不能,让心中挚爱跟我同上战场。”
说着,顾清风又按了按腰间佩刀,字句间柔情流露:“我练刀,不就是为了守着她么?”
“原来如此……”余斗恍然大悟,哑然笑道,“我明白了,你想在被逮回去之前,找到刀傀,并练成战技?”
顾清风苦笑点头,又难免茫然的摇了摇头。
最终,他的目光定在余斗身上,眼里满是期望:“陶老弟根骨不凡,前途可期。观你掌心老茧,想必是用刀熟手——不知陶老弟,是否愿意成为刀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