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斗施展藏神诀,尽量挑着留有人迹的路径,向北而行。
在河间集遭遇的清澜宗长老王钦,是一名战灵级别的强者。若非余斗厚积薄发,一夜之间破元夺萃,修至藏神诀第四境,恐怕会被当场识破。
而今深处山野,倒是不用担心遭遇那个级别的高手。
只要不被外人看破战意武境,他就是个普通猎户!
——
经过大半个月的修行,余斗的步法相当纯熟。即便不开战技,也能凭借更为灵巧的身法,在密林之中快速穿梭。
加上他刻意矮身,藏于草木之下,即便让远处之人察觉响动,也有可能被误认作山间跑跳的异兽。
然而,余斗的运气,似乎一直不怎么好。
没跑出半个时辰,那密林之中,横有一线光亮,多是有溪流在前。
他下意识放慢速度,眯眼观察。
不看还好,这一眼扫过去,顿时惊得心里一颤!
密林中,果真有溪流蜿蜒潺潺。而在溪水两畔,竟有数不清的帐篷,间隔摆开,前后不见尽头!
那帐篷之上,赫然是清澜剑标!
其中影影重重,驻扎的清澜宗执剑弟子,怕是接近百数!
“完蛋……”余斗暗骂一声,“横竖乱走,也能撞进贼窝?”
离着溪流不到三十米,退走迂回,极易暴露。
“赌一把灯下黑!”余斗瞥见足迹繁密处,有一片被搜查过的草窝子,借着林下风吹叶响,小心的缩身藏入。
好巧不巧的,余斗堪堪躲好,就有一队清澜宗弟子从后方返回。
十来人面色疲倦,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模样,多在噬魂山脉里餐风露宿。
眼瞅着营地在前,大家各松口气,不少人嗓子发痒,还往路边草窝子呸口唾沫。
气息喘动之间,有人顺嘴骂声:“他麻的……要是让老子找着,定把那余家小子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此般泄愤的提议,立即得到了不少同伴的附和。一个个加快脚步,都想着快些回到营地修整。
殊不知几口唾沫洒落的草窝子里,就藏着正主!
待那串串脚步远去,余斗也不敢妄自喘气。循着藏神诀的法门,护气守心、闭宫合脉,仿佛自己就是这山间草木。
“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余斗心里发冷,既是心冷,又感到不屑。
“小爷只是订了个婚,没掘你清澜宗祖坟吧?”他苦中作乐,浑身一动不动,只有漆亮的眼珠子,在草木的缝隙间,观察清澜宗营地的状况。
溪畔连营不知长短,返回的十余名清澜宗弟子,皆去其中一处进行汇报,再回归本帐,替换修整。
须臾之后,又有几队弟子,从不同的方向进出营地。
余斗抬起视线,看向溪水上方茂密的树冠,心间暗忖:“只好等天黑,再作打算了……”
——
密林潜伏,须有丰富的经验,以及过人的耐性。
余斗长年垂钓,耐性非凡。
行走山林的经验,一方面靠自己积累,一方面有老李、顾大哥教授。
炎炎夏日虽有密林遮挡,这草窝子里仍旧闷热异常,伏不到半个时辰,余斗便已汗流浃背。
身为战锋,确实可以施展战意,抵抗高温。
但是,敌营在前,丁点的战意波动,皆有可能引来清澜宗强者!
余斗咬紧牙关,强忍着黏腻瘙痒,愣是一声不吭。他就像一块没有生命,没有知觉的石头,硬扛着蚁噬虫咬的痛苦,蛰伏于噬魂山脉南平段,清澜宗主营地之外!
灼人的日头,亦在煎熬之中,渐渐西坠。
……
不知过了多久,炎热的密林下,渐渐飘来丝丝清凉。那树冠透下来的斑驳光影,也逐渐暗淡。
清澜宗营地南侧不到三十米,在道旁不起眼的草窝里,余斗仍旧保持着几个时辰前的姿势。
他不记得身侧走过多少清澜宗弟子,此刻浑身湿透,每一次轻轻的呼吸,都像有道道灼人的火苗,从鼻腔里蹿过,烤得辣疼。
而他细睁的双眼,早已被汗水沁得血红!
“快了,快了……”
余斗心里默念,自己垂钓多年,还从未如此期盼日落。总算真切感受一番,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他仔细观察过,清澜宗并未在树冠上安插人手,仅凭几道强横的战意灵元,作为营地的空中防线。
“只要天黑,我就可以凭着藏神诀,从树冠过去!”
余斗感受到周围蹿来的丝丝凉意,浑身舒坦不少,眼下胜利在望!然而,越是如此,他就越不敢放松。
他常以老钓哥自居,此刻身处敌营,自己倒像是咬钩的大鱼!不仅要在水下拼命角力,还须足够的韧性,直到挣脱桎梏,才能摆脱刀斧加身的命运。
恰在此时,就在密林昏暗,落日余晖即将散尽的一刻,安静许久的清澜宗营地,忽然走出一排弟子。
各自手持利剑,战意灵元全力铺洒,竟开始对营地周边,树木上下,进行筛网似的搜索!
“他么的……”余斗瞳孔一缩,努力平静一下午的心弦,立即紧绷起来,不免悬起问号,“这是,发现我了?”
只见那些清澜宗弟子十分细致,营地周围,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都会探查分明。莫说是个大活人,就是草窝里的蚂蚱,也能被他们翻出来!
好在山林间的暗处颇多,他们的搜索速度倒是不快。余斗此刻抽身,也还来得及!
余斗心里暗骂,正打算借着晚风拂动,暂且退去,熟料背后兀的传来人声——火烧眉毛的关头,竟有一队清澜宗弟子,在这个位置返回营地!
无独有偶,隔着老远,就听见他们骂骂咧咧,誓要将余家小子碎尸万段!
……
“怎么办?”
此刻的余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除了引颈就戮,似乎再无生路……
搜查营地的人影越来越近,手中利剑,在晦暗的密林下仍旧寒光凛冽,杀气腾腾!多有草木繁密处,被一剑斩过,或是连刺穿透!
身后的脚步声,又几乎踩到了背上!
余斗紧抿着嘴唇,暗藏的战意灵元,点准了虚戒佩刀——处于此境,他已然作了最坏打算!
清澜宗的执剑弟子,多数是战锋。如今的余斗,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杀出条血路,向南找到老李,仍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眼看余斗被前后合围,就要拼死一搏之际,南方已经黯淡的天空,忽然蹿起一道长虹!
长虹带着破空的尖啸,直升百丈高空!
轰然绽放之际,宛如晴天霹雳,化作一个醒目的蓝色剑标!恢弘绚烂,百里之内,皆清晰可见!
蓝色剑标初绽之时,密林之中无法得见,但那炸响之声震传极远,余斗前后的清澜宗弟子听得分明,不由纷纷一愣。
“是宗门号箭,是宗门号箭!定是找到那小子了!”早有人跃上树冠,探明了情况。
回营的那队弟子面面相觑,愣神之际,那个方向再传炸响!
又有宗门号箭出现!
回营的弟子忙把大腿一拍,将身体的疲惫抛诸脑后,立即掉头向南!
一个个健步如飞,直往蓝色剑标绽放之处赶去——找到,不等于抓到!
那位置似乎不远?此刻赶去,没准还能捞到个围捕得力之功!
巡查营地的弟子同样心动,来这深山老林半月有余,若是空手而回,岂不是白走一遭?
加之清澜宗早有成规——
若见宗门号箭,凡本门中人,皆应火速前往!
于是乎,超过半数的巡营弟子,下意识便往外冲去。营地里中涌出的其他弟子,更是数不胜数!
无数人在冲出一段距离之后,默契的分散开来,形成多道封锁线,宛如收紧的层层大网,快速扑向南部山林。
恰是余晖散尽,天昏地暗之时。
山林间人影攒动,除了飞速驰援的弟子,亦有不少人返回营地,请示宗门长辈,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坐镇营地的宗门长老,倒是仍旧清醒。
虽然有相当比数的弟子驰援,却还留有足够的人手。他亦亲自掠身树梢,一面紧盯宗门号箭升起支出,一面维持营地防线。
此刻各点回营的弟子不少,多是在山林间巡察三日以上,满身疲惫。
除了几支精英队伍仍有余力,向南争功,其余弟子都老实回营。
长老沉厚有力的声音,也在此刻铺散开来:“尔等抓捕余斗,千万小心!此子狡猾诡诈,若见其人,亦可先斩后奏!”
“其余人等,立即挂起灵元灯,随我封锁外线,以防万一!”
陷入黑暗的密林之中,传来一片应和声。
也有不少马屁精:“不愧是王逸长老,余斗一进咱们防区,直接现形!”
诸多回营弟子,各寻位置,果真在短时间的骚乱过后,恢复了营地防线。纷纷取出灵元石供能的灯盏,将黑暗中的营地照得如同白昼!
殊不知……
“弟子遵令!”
远端的黑暗中,一个年轻弟子昂扬应声,旋即趁着灯火未起,咻咻两步跨过防线,卡了个树木视野。
原本清晰的战意灵元波动,竟然随着身形隐匿,而消散无踪!
树冠之上,王逸似有察觉,然而灵元之力扫视,却见那个位置已有本门弟子把守,正将灵元灯盏挂起。
“……”
王逸并未疑心,此刻回营的弟子,皆已劳碌疲惫,战意灵元有所波动,亦是情理之中。
眼看噬魂山脉深处号箭纷起,他心下暗哼:“余家小子,这一回……你是插翅难逃了!”
——
余斗一介战锋,自然插不上翅膀。愣是趁着突如其来的骚乱,几乎是大摇大摆的,从清澜宗营地穿过。
到营地北侧,借藏神诀再匿行迹,逃之夭夭!
“老李,顾大哥……”余斗躲过一劫,心里却好似油煎。
想也知道,噬魂山脉深处的清澜宗号箭,定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清澜号箭升起的位置并不远,他们竟然悄悄跟了自己一路!
正心系亲长的安危,余斗转念一想,清澜宗此番大动干戈,抓的是自己。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两人和自己有关系。
毕竟清澜宗人,从未见过老李、顾大哥!
“我还是尽快离开噬魂山脉,再作打探……”余斗心下思忖,老李仍有七星战豪的实力,哪怕不参加战斗,亦有相当把握,带顾大哥突出重围。
他们出此险招,就是为了拉扯清澜宗防线,为自己创造机会!
“良苦用心,辜负不得!”
余斗咬紧牙关,硬扛着僵硬的身体,趁着夜色,遁逃向北。
……
翌日,噬魂山脉北缘,南平郡界。
诸条入山大道,被官府封锁半月有余,许出不许进。
民间虽有怨恨,却是敢怒不敢言。只望清澜宗早日抓到余家小子,重开山道,莫要误了自家生计。
往日这大道之上冷冷清清,今早却热闹非凡!
原来,昨儿入夜时,噬魂山脉的几道号箭,在东平郡城都清晰可见!
用脚后跟一想都知道,极有可能是清澜宗发现了余斗!
既然找着了,凭清澜宗的手段,那余家小子多半是没了。
众人并不关心余斗死活,都盼着早日开山。大半月过去,之前留心的药草,亦或是挖好的陷阱,怕是早都过了期限……
不少人甚至把满心怨气,撒到余斗头上:
“一个废物,还敢赖着人家鹤山宗千金?”
“真是自寻死路!”
“要死也不死快点,还耽误大家伙的营生!”
“难怪江湖中人都想逮住余斗,把他的脑袋送给清澜宗。”
“一个字,该!”
——
某处山口,余斗狂奔一宿,早已精疲力尽。
他摸清关卡状况,小心退至林深叶茂处。取出清水干粮,暂作修整。
心里不免叹声:“还是走得慢了。”
噬魂山脉北缘并非全线布防,若能在天亮之前赶到此处,寻个无人看守的地段,即可轻松偷过。
“大不了再等天黑……”余斗缓了口气,倒是没有急于一时。
熟料就在他一头睡倒,发出些窸窣响动之际,一声惊喝,从不远处传来:“谁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