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半个时辰,莫棠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棋局,手里的黑子实在是无处可下了。
她讪讪地放下棋子,望着赵昕说:“二妹妹,想不到,才几日不见,你的棋艺便这般好了!这是,有什么高人指点你吗?”
赵昕不屑地闭了闭眼睛,伸手拿了杯水微抿了一口,习惯地理了理衣袍便站起身来,整套动作那叫一个干练啊!
一旁的乐珠见了,不禁拉了拉赵昕的衣袖,小声说道:“二小姐,脚,脚要并拢……”
赵昕低头看一眼自己微露出裙摆的两只小脚,不愉地皱起了眉头,只管大步往旁边的窗口走了过去。
此时的他,心中冷然,只差没咆哮出声:不,我又不是女人!我为什么要做女人的样子?
乐珠无奈地垂头,转眼看见莫棠正好奇地看着赵昕,她连忙说:“大小姐,自从二小姐受了这场无妄之灾以来,性子就有些冷淡了,还望大小姐不要见怪。”
乐珠心中,真是恨死了蔡氏,暗自腹诽着:哼!还不是你娘害的,活该你今日也有输的时候,什么京城棋艺最出众的才女,以往总以为自己多聪明呢!看吧,比起我家二小姐来,你呀,还不是差远了!
莫棠那么心思剔透的人,怎会听不明白乐珠话中所含的话?!
这府里,两雌虎相斗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平白带累了她和二妹妹,无论她再怎么示好,姜姨娘和二妹妹都总以为她没安好心,连个丫鬟也总对她带着些敌意。
按理,她实不该再这般迁就她们这些人的,可是,再过两个月,她也要出嫁了。
一个女子,即便嫁了,还是要有好娘家才支撑得起来。
可她那个弟弟,又是那样不着调的人,娘亲的出身和为人明里还好,背地里许多人家都瞧不上。
反而是那个庶出的弟弟,每日里勤学不辍,听说书读得极好。
父亲又那般爱护姜姨娘,日后这府里到底怎样还不知道呢!若是她还和二妹妹不交好,日后啊,她与娘家只怕更生疏了。
哎,如今,她们能相处的日子也不多了,还是好好说话吧。
想至此,莫棠便也站了起来,轻移莲步站在妹妹身后,柔声说:“二妹妹,母亲……的为人,咱们为人子女的不好多说,如今咱们只论姐妹之情吧,往日里姐姐怎么对你的,你也知道。今日看妹妹的棋艺,竟然如此高深莫名,姐姐心里真是由衷地为妹妹感到高兴呢!姐姐想着,妹妹许是有大福气的人呢!一场大病下来竟然变成了这样,兴许从此以后你便什么都好了呢!”
莫棠语调轻快地说着,似乎莫梨原本差点病死的事,如今倒成了幸事。
乐珠站在身后不禁狠狠地撇嘴,赵昕却还是看着窗外,只留给了莫棠一个挺直如松的背影,瞧着冷漠极了。
“快走快走,我没心情搭理你!”
赵昕心里烦躁的很,这个女人就是麻烦,难道他此刻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难道,非要他真的下逐客令才行吗?
赵昕这样的举动,既有故意的成分,也是他原本的性子使然。
但莫棠不知道啊,所以她望着赵昕的背影,心下不禁也恼怒起来。这二妹妹,真是变得太多了……以往,她一直是柔弱的,随便她这个姐姐说什么都好,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好似她再无法摸清她的脾气了……
莫棠微皱起眉:“二妹妹,我留在家中的日子不多,你便这般不待见姐姐了?孙都尉家也没个姐妹,姐姐心中可还想着,日后和妹妹常来常往呢!”
莫棠这话说的,可就有些是掏心窝子了,不过,她这么说也有自己的打算,大家都是承恩伯府的女儿,处境都是一样的,她如今想要多留条路,莫梨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听到莫棠的话,赵昕皱了皱眉。
孙都尉?满京城只有一个孙都尉,就是五城兵马司孙戟了!
孙戟在京中有名,可不仅因为他的官职,而是因为他儿子多。他一妻五妾,只生儿子,共有十二个孩子,个个是儿子!
原来,听说这女子要嫁人了,就是嫁入孙戟他家!
赵昕听见莫棠这话,心中却起了波澜,若是这样……也是他找圆弓的一个机会……
赵昕是武将出身,又是个王爷,一身的本事和谋断当世少见,虽然对这女子诸多不待见,但是一想到对自身有利,便立刻换了心思。
赵昕慢慢转过身来,不惯与女子打交道的他微微干咳了一声,依然没有看莫棠,但还是开口说话了:“我没有那样想,我只是……不爱说话。”
莫棠自妹妹生病后来了两次,尔今,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妹妹和自己说话,不禁又高兴起来。
她轻移莲步,笑着说:“妹妹肯与我说话了?这便好!妹妹,家中就我们两个姐妹,我们本该多亲近才是,你若不爱说话也无妨,姐姐以后便常和你下棋吧。你也知道的,姐姐向来……自视高了一些,满京城的闺秀里,姐姐只有这棋艺还能拿得出手,如今,想不到妹妹这般巧思,姐姐实在自叹弗如。今日既是高兴了,那我们再下一局如何?”
“不如何!就你那棋艺,我才不屑和你下呢!”赵昕腹诽着,可想到日后出府的事,又无奈地点了点头。唉,虎落雌身,也被犬欺呀!
不过,莫棠很快便知道,她似乎并不是找到了一个和妹妹亲近的好方法,而是发现了一个讨厌妹妹的好理由。
这一次,赵昕只用了一刻钟,便让莫棠举棋不定了。
棋盘上落子并不算多,但莫棠知道,她不管下在何处,结局都是一样的。
莫棠看向妹妹的眼神,不禁带了很深地探究。
要知道,她的棋艺可是下过一番苦功夫的,若不是她的棋艺在京城里也是有些名气的,说不定,以承恩伯府的门第,还攀不上孙家这样的府邸呢!
可如今,她的妹妹不声不响的,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她弃子投降了!
这个闷葫芦一般的妹妹,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这个庶出的妹妹,以往都是在藏拙?
若是这样,那她这妹妹的心思,比起她来,可深了不是一星半点了。
莫棠看着莫梨雪白粉嫩的脸,那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她看不清那眸中的神情,而秀挺的鼻子,弯弯上翘的樱桃小嘴,怎么看,这人都还是以往那个妹妹。但她又总感觉,眼前的女子,似乎不再是她曾熟悉的那个妹妹了。
莫棠无趣地干咳了一声,尴尬地笑着说:“二妹妹,想不到你棋艺这般好……,再下去,姐姐也是输的份了,这便不下了。要不然,妹妹你也指点指点姐姐吧?”
赵昕闻言却是继续沉默着,他不知道,该怎样与一个女子攀上交情,日后好去孙府,找到机会见见圆弓……
莫棠细细看着妹妹,心思涌动的她不免又加上了一句:“若是,二妹妹肯教姐姐几招,姐姐改日去福多银楼添头面时,也给妹妹添一样首饰!”
赵昕紧抿起唇,想到他一早为了能去龙安寺,喝了一碗药,被一个女人抱了半天;如今为了能出府,只怕还要教起女人来,可权衡再三,他也只好说道:“首饰便不用了,我不喜欢。我教你几步棋,你出去那日,带上我。”
莫棠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妹妹一遍,才说道:“倒也是,妹妹怎么这般清爽寒素?你若不喜太过于繁琐的也无妨,姐姐带你出去买几样简便的。”
“几时?”
“啊?”
“几时?”
“……噢,后日吧。”
“好。便如此说定了。我这便教你一遍,会不会由你。”
“呃……好。”
不知不觉中,莫棠就被赵昕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赵昕困在承恩伯府这么久,终于得到了一个出门的机会。
而莫离,在恪王府整日穿红着绿地享受着,也总算让老太妃松了口,可以让她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这日,已是六月二十日了,天气渐热。
莫离穿了件浅碧色满绣竹叶的袍子,腰系一根镶织了无数白玉珠子的络子,左右挂了玉佩、扇袋、香囊等物,头发自然是蜜桃梳的,两边细细编了发,再一点一点结于顶上,带上一个精巧的白玉冠,用一根镶了银龙的玉簪子绾住,通身上下真真是气派非凡。
这样的打扮,完全是一幅富家闲公子的样子,再加上莫离一脸的好奇兴奋神情,陪伴在侧的金箭不禁闭了闭眼睛,半响才无奈地再睁开,可眼前的人,还是那个颠覆以往铁面冷酷形象的……花花王爷!
唉!金箭自己也不知道,他这已经是第几次叹气了。算了,兴许正如老太妃所言,王爷他出去走走,让人家看看他,他或许就……回来了!
同一日,乐珠帮承恩伯府二小姐换上一套浅蓝到几乎白色的衣裙,罩了一件深蓝色素面绸的半臂,无奈地劝说道:“二小姐,怎好一丝饰物也无的?到底,今日是去府外呢,若有别府的夫人小姐见了,不是又多闲话了?”
赵昕自顾自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只当没听见乐珠地唠叨。
镜子中,那美丽至极的女子脸色,比他第一次见时好了许多,兴许是他日日偷偷打坐练习内功心法的结果,如今,那粉红色的脸蛋,配上细巧的五官,更加精致柔美得让人心动了,眉眼间的楚楚动人,总让人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而那唇……
赵昕抬手轻轻地抚上了少女粉嫩的樱唇,第一次生出了想亲一亲的感觉,可是……这是他自己!
赵昕纠结地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默默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心中烦躁莫名,他是个男人!是王爷!还有那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简直是莫名其妙!
果然,女人就是祸水!就是妖精!
他不能再受她们的蛊惑了,即便如今这副身子是他自己的,那也不能!
赵昕忽的从梳妆台前站起来,猛然转身而去。
可赵昕忘了,他的头发,尚还在乐珠手中梳着呢。
这般突然大的动作,不禁把乐珠也带得往旁边走了几步,乐珠连忙急切地说:“二小姐,您慢些!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起来了?您有没有扯痛头皮呀?”
赵昕望着尚留在乐珠手中的长发,只好泄气地回转身来坐下,沉默地等待着乐珠帮他细细的梳篦头发,挽成各种繁复的花样。
只是,赵昕再不敢对着镜中的自己相望了,便只好垂着这身子的大眼睛,无聊地低头玩起了手指头。
女子的手,真是造物主的艺术品啊,那细细的指尖,那粉红色的指甲,那如玉般白皙的皮肤,细腻的纹理,连这小小的指窝都那么惹人怜爱……
赵昕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将手放到唇上轻吻了吻。
他动作轻柔,仿佛捧着珠宝,他犹不自知地流露出喜爱珍重的神情。
这样子,却惹得身后梳头的乐珠,忍不住地一声笑:“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喜欢上自己的手了?不过呀,咱们二小姐真是生得好!若不是夫人总不带您出去见人,这京城里第一美人的名头,怎么会落到周四小姐头上!”
赵昕的痴然沉迷这才被打断,他依然低着头,没有回应乐珠的任何话,心里却对自己再次生起气来。
怎么回事?他怎么又被这身子迷惑了呢?他怎么可能真的去亲一个女人的手?即便这个女人是他自己……
看来,他一定要早早想办法离开这副身体才行!
今日出府,他一定要想办法联络上芒刀或圆弓,无论如何,他要想办法回到自己的身子里去!
巳时,承恩伯府的两位小姐共坐一辆马车,后面跟着各自贴身奴婢坐的车,往最热闹的京鸿大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