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媛叫到了车,抬起头来看她,笑得有些无力:“辛总帮我保管吧,我怕放我这儿得弄丢了。不瞒你说,我现在完全强撑着,说不定下一秒就得昏过去,合同弄丢了虞宸得掐死我。”
边媛的脸色的确越来越难看,可怕的是这个女人居然这么能忍,面上醉酒痕迹难寻。不过酒精还是让她放松了警惕,她居然直呼CEO的名字……
嗅到了不寻常气息又还残留着醉意的辛以瞳没发现边媛已经走到了拐角。边媛见她没跟上来便撤回身向她招手:“辛总赶紧来吧,我可不想吐在外面。”
扛着夜晚寒风,辛以瞳和边媛找到出租车。边媛拉开车门让辛以瞳到后座,自己坐到了副驾上。
夜深路畅,司机把汽车当飞机开,一个转弯车轮都要离地了。辛以瞳死死拉着扶手,提醒司机好几次让他开慢点儿,就怕喝多的边媛难受。司机嘴上答应,慢了没两分钟又开始飙,还好最后平安到了酒店。
这车开得的确凶残,在KTV还能撑出个人样的边媛一下车就不行了,辛以瞳打开车门,见她扒着车门两眼放绿光,缓了又缓都没能自己站起来。司机看她那样就知道喝多了,一直催促下车,生怕吐到车里。
辛以瞳付了钱之后把边媛连拖带拽地弄出来,问她:“你还好吗?走的了么?”
边媛沉沉地“嗯”了一声,连带着脚步也提不起来。
“辛总,真是麻烦你了……明天再和你道谢。”
辛以瞳没说话,有点怕她瘫这儿那就真完了,提起一口真气,加快脚步拖她走。
边媛尽量稳住步子,两人走到酒店门口旋转门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旋转门内对角,两只装饰麋鹿正昂着头彼此相望,划着圆形不断悠然前进,却始终隔着距离。它们身形矫健灵动,双眼雪白而空洞,前腿高高抬起似乎想要从笼中挣脱。
“鹿……”
边媛低声说着什么辛以瞳没听清,费劲将她拉到酒店,在酒店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将她送到客房。
好不容易把边媛安顿好,大冷天的辛以瞳热出了一身汗。
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个澡之后,疲惫感很快将她拖进了梦中。
第二天被阳光照醒,昨晚洗完澡之后几乎是昏迷过去,忘了拉窗帘。
辛以瞳还是有些难受,太阳穴隐隐作痛。起床洗漱的时候看见桌上放着的合同,也不知道昨晚折腾成那样,边媛今天还有没有体力去巡柜。
洗漱的时候门铃响了,从猫眼看出去,居然是边媛。
辛以瞳穿着浴袍,不太想开门,隔着门道:“边总,你起得这么早?”
边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嗯,特意来道谢的,昨晚对亏了辛总。辛总,你大概要多久时间可以出门?”
“马上。”辛以瞳道,“给我二十分钟。”
人在职场高处,谁都经历诸多风雨,无论愿不愿意,大家都锻炼出了一身钢筋铁骨。昨晚喝得惨烈,今天照样早起,精神抖擞地巡柜。
见到新上任的总经理和副总,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圈巡柜下来边媛一直和辛以瞳并肩,地区经理和一班中层跟在身后,一行人十分惹眼。
边媛不到三十岁就爬到了高处,跟在她左右和身后的全都比她年长。她有骄傲的资本,可却一点架子也没有。看见有个柜员领结歪了,她亲自上前帮小姑娘矫正了。小姑娘迎着边媛的微笑红了脸,脸庞上一派迷之害羞。
大半日的巡柜结束之后就要返回L城,偏偏辛以瞳的钱包在昨晚的混乱中不知去向。赶到车站补办了临时身份证后已经错过了订好的车次,只好再买票。买了晚间7点半的高铁票,到家也得十一点了。
两人在候车室坐着。本就称不上朋友,偏偏还要一起侯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尴尬又无趣,分外难熬。幸好边媛不知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独自在车站里徘徊,辛以瞳戴上耳机听听音乐,很快就到了出发时间。
赶上周末返程高峰,候车人多,上车时狭窄的通道里又是背包又是行李箱,还有人逆行,活生生地将辛以瞳挤退了好几步。
边媛先找到了位置将自己的行李放好之后就站着往后看,向人群里的辛以瞳招手。
人多没空座,辛以瞳只好和边媛坐到一起。边媛直接将辛以瞳的行李码放到行李架上,辛以瞳道谢之后两人刚坐下,忽然一个皮箱从她的头顶上飞过,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她脑袋。
“嘶……”辛以瞳捂着痛处抬头,见一个邋遢的男人为了快速通过走道将手里的皮箱举起,在人群中不管不顾地用力往前挤。被他推搡的人埋怨不断,那男人戴着副圆眼睛,头发白了一半,感觉箱子被什么东西撞到后还回头怒视,和辛以瞳对上一眼,自然也没道歉,继续往前挤,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怎么这样,连声道歉也不说。”边媛关切地问道,“辛总你还好吧。”
辛以瞳摇摇头,只能作罢。
乘客陆陆续续坐好,高铁从站台缓缓驶出,渐渐开入夜色之中。
高铁内刺眼的明亮将窗外黑夜里的事物衬托得更加难辨。城市的灯火辉煌很快被甩在车后,破旧的房子如魔如鬼,杂草丛生的荒野空无一人,只有这趟列车独自穿行。
整列高铁在黑暗中呼啸前进,速度极快,而车厢内则是一片平稳温暖。
车内的温度非常时候小酣一会儿,可无法忽视的噪音却不时刺激着辛以瞳的耳膜,让人头晕气闷。
“对勾!”
“对圈!”
“你丫还有吗!”
“看着哈!”
“啪”地一声,哄然大叫。
“你丫还有炸弹上轮不打?!”
“上轮就打的话能骗你这对圈么?”
“太贱了,不玩了不玩了!”
“不玩干什么啊,得坐三个小时。”
“玩杀人游戏吧。”
坐在她们身后的是一帮大学生,三男三女,六个人正好坐了两排,反转了座椅围一圈热热闹闹地打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声每次都非常是时候地把辛以瞳从朦胧的睡意里震醒。昨晚的宿醉到今天的巡柜,辛以瞳神经一直紧绷着,本想趁着三小时的车程休息一下,为明天的工作养足精神,现在看来这休息是泡汤了。
过了一个小站,她瞄一眼身旁的边媛,到底年纪轻,昨晚宿醉今天巡柜,这会儿居然还能有精神拿出电脑来看行业分析和报表。她仿佛一点都没被周遭影响,微微蹙起的眉毛之下是一双认真而百分百专注的眼睛,双唇紧抿,小巧的下巴和如玉的肌肤构成她百分百的女性美,可眉眼之间不知为何带着些英气。
不知道是不是这趟出差耗了她太多精力,辛以瞳有些累了,落在边媛侧脸上的目光懒懒的,不太愿意收回……
辛以瞳一开始以为这趟出差会是她和边媛的殊死较量,这位新上司一定会抓住一切时机报仇;后来慢慢事情发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独处时的死对头并没有为难她,反而处处帮衬,变得不那么讨厌。
辛以瞳对她的确有些改观,甚至弥漫着微妙的感觉。
或许不是较量,不是复仇,也不是改观,它会是一个转折,让事情朝着意料之外的地方前进。
辛以瞳是这么想的,但她错了。
这趟旅行的确是个转折,也充满了意外,只是它丝毫不温馨,而是沾满了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辛以瞳再次被温暖催眠,就在她闭上双眼,就要坠入梦乡时,忽然车厢内的灯猛地暗了下来,整列高铁剧烈一晃,所有人发出一阵闷闷的惊呼声。
辛以瞳像坠入悬崖,整颗心被提起,下意识地一抓,用力抓住了边媛的手臂。边媛像只机警的猫,立即挺直了身子,反手一握,两人十指相扣。
高铁在猛烈晃动一下之后恢复了平稳,所有乘客都屏住了呼吸往上望去。厢内灯在闪烁了几下之后,和车身一同恢复了平稳。
“怎么了?不会有事吧。”坐在辛以瞳斜前方,独自一人出门的孕妇回头看了一眼,满脸的忧心忡忡,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已经高隆的肚子。
“可能是制动系统故障,现在也没事了。”辛以瞳自己还没缓过劲,本能地安慰对方。孕妇稍微宽心了一些,感激地对她笑。
高铁继续平稳地在黑暗中穿过崇山峻岭,仿佛刚才莫名而诡异的震荡只是大家的一场幻觉。大学生们马上又起了兴致继续玩杀人游戏。
“昨晚被杀的是他!”
“到底是谁杀的人啊!”
哄笑声、吵闹声、孩子的啼哭声,这一切看似和先前没有变化,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辛以瞳心中发毛,总觉得哪里不对。
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坐在她同一排过道那边的一男一女忽然站起了身,拽起了双肩包往车厢连接处走去。辛以瞳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直到对方消失不见。
没有任何原因的,浑身不自在。
不自在之时,辛以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事物。
刚才那一大晃水杯被晃了下来,泼了边媛一腿的水,边媛想拿纸来擦擦,可辛以瞳脸色难看,充满警惕地前后张望,表情紧张,惹得边媛也不安起来,不好放开她的手,继续紧握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了辛总,吓着了?”
辛以瞳浑身发僵,似乎身体的每块肌肉都在用力。有种莫名的力量在压迫着她,让她喘不上气。
这种感觉很熟悉,但她说不上来自己感觉到了什么。
“辛?”边媛微微靠近过来,有些担忧。
辛以瞳对上边媛漂亮的眼睛,握得发白的手指松了松,提在胸中的一口气缓了又缓舒了又舒,这才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
“没事……”辛以瞳正要勉强撑起一个笑容,忽然“砰”地一声,充满力量的声音贯入她的耳内,在她眼前炸起一片血雾和古怪的粘稠物,一瞬间蒙住了她的视线。
“啊——!啊——!”
一瞬间,车厢里炸开尖叫声,平静如同摔在水泥地上的鱼缸,瞬间被打破、爆裂。辛以瞳一边慌乱焦急地想要抹去眼前的东西,一边感觉到有人躺在了她的怀里。
“啊啊啊——!救命!”
“走啊!快跑!”
“让开!”
“蹬蹬蹬——蹬蹬蹬蹬——”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和逃乱中,辛以瞳的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她几次想要站起来却都被胡乱抓来的手压了回去。坚实的座椅被踢得咯咯作响,摇摇晃晃,和惨叫同时迸发的快频率爆破声让她慌张到了极点。
这是什么声音?
边媛呢?
“边媛!”辛以瞳在人群中大喊,没有人回应她。
“边媛——!”她再喊,什么也顾不上,用力用袖子擦拭眼睛。
当她视线终于恢复之时,愣住了。
是血。
她的袖子、脸庞、衣衫,甚至整个车厢都是血。
边媛躺在她大腿上,后脑勺一个血孔,粘稠的鲜血正潺潺往外流,将她大腿全部染红。
辛以瞳瞪大了眼睛,花了好几秒钟愣在原地。她看得清清楚楚,却又不明不白。
怎么会有血?边媛这是怎么了。
几秒之后,她终于找回了理智,做出了判断。
边媛死了。
一个冰冷又坚硬的管状物顶在她的后脑上,辛以瞳的心如同坐上过山车一般,迅猛地提起、膨胀,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瞬间爆炸。
……
辛以瞳是惊醒的,一身虚汗。
她睁着眼盯着毫无异状的天花板,鼻尖凉透了,呵出一口气,一缕白雾在她眼前弥漫。
闹钟什么时候响过了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喉咙深处冒着火,从脊椎到肩膀,从大腿到前臂,说不出的莫名酸痛。
她坐起身来想要下床,脑袋里仿佛灌满了铅,又沉又晕。穿上拖鞋时她顿了一顿,好像想起昨晚梦到的内容。
梦?
梦的内容被敛在了厚厚的幕布之后,里面发生了什么她一点都记不起来,但声音和气味却在她脑海中残留了一星蛛丝马迹,闷在她心口,闷出让人心跳加快的不安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