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就要前往B城,边媛把辛以瞳送回家后自己回去收拾东西。
把行李放进行李箱,就要扣上时她停下了动作,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有什么东西忘了带吗?身份证手机钥匙钱包,充电器合同换洗的衣服……从里到外全都在,并没有少。
她酷爱户外运动,手机里存了十多个户外群,节假日喜欢呼朋唤友出门玩儿去。她去过大兴安岭爬过珠穆朗玛,横穿沙漠潜进深海,野外生存技能全满。本来这周她要带几个新认识的朋友爬山去,虞宸一声令下,周末全废,只好延期。
每次户外活动她必定装备齐全,拉着单子一一打钩,生怕遗漏了保命的东西。将行李箱竖起来,边媛环视屋内一圈,默默地重复一遍随身物品,在脑海中将它们再次细数一遍,的确没有遗漏。
“都带了啊,奇怪。”
或许再三确认已经成为她的习惯,出个差也无比谨慎。
大概是习惯养成,多心了吧。
打车到高铁站,边媛手机付款后下车,司机也下来,打开后备箱帮她拿行李。
“谢谢您。”边媛道谢。
司机将行李箱放到地上,搓了搓手道,往阴沉沉的天空看了一眼,呵出冷气:“哎哟这天真冷,小姑娘你穿这么点衣服也不怕冻着。”
边媛的确不喜欢穿厚衣服,活动不便不说,温暖会让人昏眩而怠惰,保持一点寒冷反而能维持清醒的思维。
正要开口道谢,边媛抬头看向司机时,忽然僵住了。
司机一脸的皱纹,黄黄的牙微露在外,乱糟糟的黑发中带着几根清晰可见的白发,整个人瑟缩在黑色的皮衣里。他身后是黑压压即将要下雨的天际,被洗得一尘不染的高铁站,以及刚刚到来的两辆黑色私家车。
这一幕她见过。司机、出租车、行李箱、高铁站和私家车,这一切她好像曾经见过,甚至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这种相似感她也曾经历过,但这回的感觉非常不安。
酒精、香水味。
震耳欲聋的噪音、坐在角落安静的眼神。
寂静的郊野,晃动的车厢。
慌乱,血。
这些未曾见过也不可能发生,却蛮横地闪现在她脑海中的场景从何而来?
“姑娘,姑娘?”司机见她忽然被点穴似的不动弹了,连忙唤了她两声。
边媛身在原地,思绪却像穿越了一整幕厚重的梦,以至于回神时疲惫地重重呼出一口气。
司机面带关心,边媛有点失态地对他笑了笑,匆忙离开。
辛以瞳过了安检,一眼就看见穿得单薄的边媛。边媛没找地方坐下,也没去买咖啡,就安静地站在后车大厅正中,不知为何,她的眼神少了平日的灵动,带着些迷茫和不安,在环视周围,似乎在检查和寻找什么。
“边总。”辛以瞳走上前去。
边媛目光转向她,略微呆滞了片刻之后问,出一句让辛以瞳浑身发毛的话:
“辛总,你觉得不觉得这里有些古怪?”
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让辛以瞳寒毛倒竖。
“什么古怪?”她后背发凉,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周遭路过的一个又一个陌生人身上。
“说不出。”边媛摸了摸胸口,蹙起眉心,“总感觉……”她话到这里顿了顿,思绪回转,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危言耸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些失礼。
“没什么。”她换了话题,“身份证带了吧。一会儿就要检票了。14检票口乘车,我在那儿等你。”
上了空荡荡的高铁,边媛帮她把行李箱放到了行李架上,辛以瞳道谢之后坐到了前面的空位上。
随手拿起杂志,想起边媛刚才说的话,注意力一直集中不到文字上。
“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古怪?”
她觉得。
从今天一早起来开始她总是晃神。她觉得这半天时间里充满了道不出的奇异气氛。她想要抽丝剥茧找到让她不安的罪魁祸首,可每一次思考的路线都被不知名的东西堵塞,抵达不了想要的目的地,得不到结论。她不该这么蠢钝。
懊丧之情埋在她心底里,以为是总经理职位被夺导致情绪失常,可刚才边媛那句话却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古怪?
辛以瞳透过杂志的边沿打量四周,车厢坐了不过半数乘客,大多数都是出差的上班族,不是听歌就是看手机,更有在加班加点对着笔记本工作的。
窗外的景物慢慢倒退,高铁什么时候开动的她也没感觉。
若说古怪,实在说不出古怪的细节。沉下心看看周围,其实一切如常。
大概是太累了,弄得自己神经兮兮。辛以瞳捏了捏鼻梁,她为了已经落入他人之手的职位加班了这么久,到头来竹篮打水,也该休息休息换换心情了……
不对,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她和边媛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一想到这个老对手,辛以瞳振作了一些。偏偏这时候边媛过来搭话,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
“射箭?这挺厉害。”边媛恭维道。
辛以瞳翻了一页杂志,随口道:“还好,不过我对户外运动没兴趣。”
这杂志是本娱乐杂志,全是关于娱乐圈明星绯闻的,她不太喜欢,只是翻着看看图。
有些困倦翻杂志的辛以瞳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边媛的异样。
就在辛以瞳说完那句话之后,边媛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靠在座椅上半晌,眼睛瞪着,一眨不眨。
到了B城,分公司经理老江和司机来接她们,带她们到了酒店放了行李,稍微休息一会儿她们就得再出发。老江纳闷:
“还去哪儿?到饭点了不一起吃晚饭吗?”
“先别安排晚饭了。”边媛对他说,“晚上我们要和屈老板见面,餐厅已经订好了,你帮忙再去安排一家KTV。”
老江走了,辛以瞳说:“这种事为什么要咱们来做?这是市场部的事。”
“今晚你就跟着我,歌我唱,酒我喝,保证不委屈了你。”
边媛说到做到,晚上KTV里屈老板首先喝挂了老江,之后非要找辛以瞳喝。边媛还想着辛总肯定特别嫌弃屈老板这种一肚子肥油的中年男人,必定想方设法推了他的酒。没想到辛以瞳心里憋着口气,方方面面都不想被落下,这酒也喝得凶猛,完全没见她犹豫,大半瓶就下肚了。
边媛早就听虞宸念叨过,这屈老板最喜欢和年轻漂亮的女性喝酒,他也没什么歹意,就乐意看姑娘们喝醉的模样,偶尔吃个豆腐过过瘾。
见屈老板乐得哈哈大笑,时不时拍着辛以瞳的大腿,边媛实在看不过去,硬是凑上前,夺过酒杯挡在他们俩之间,将那些烧刀子统统喝到自己肚里。
被她搭救下来的辛以瞳睡了一觉之后清醒了,但聚众喝酒这种事到最后必定是清醒的那个人最累。不仅要买单还要送烂醉的人回到住所。
将边媛拖下车,就要胜利到达酒店时边媛忽然停下了脚步,沉得跟块石头一样压着辛以瞳。
“鹿……”她指着旋转门里的装饰物,懵懵懂懂地吐出这个字。
“是,鹿、鹿。来边总,咱们加把劲好吗?你给点力,我腰快断了……”
辛以瞳好不容易将边媛送回了酒店房间,胳膊已经酸得抬不起,揪了揪后背被汗湿的衣衫打算回到隔壁屋洗个澡睡觉时,躺在床上的边媛忽然勾住了她的手指。
辛以瞳回头,见边媛面颊泛着桃红,眼神被酒精催得迷离,发红的双唇微微张开,胸口也起伏得更快,勾着她的小指,竟是一副依依不舍欲说还休的模样。
“怎么了?”
看着边媛这副模样,辛以瞳语调本能地温柔了好几分,如同和个婴孩说话似的。
边媛就这样看了许久,每一秒辛以瞳都觉得她会说点什么,可一直到边媛垂下了手,屋内都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响。
只有干燥的空气和并不让人讨厌的酒精味,格外有存在感。
“辛总。”最后边媛说,“晚安。”
……
这一夜辛以瞳睡得很沉。她是个非常多梦的人,梦境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充满了让她慌张的情境。每次睡眠都如同一场战斗,她唯一的目标就是早些从梦中抽离。
第二日的巡柜场面盛大,辛以瞳有些疲惫,但见边媛一扫宿醉之态,精神抖擞,她也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巡了大半日总算结束,要赶回L城之前,辛以瞳忽然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
跑到高铁站补办了临时身份证,错过已经订好的车票,只能改了晚一趟的火车。两人待在候车室等车的时候,辛以瞳戴上耳机听歌,没有目的地随意看着周围的乘客。
正是周末返程高峰时段,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挤在车站,行李箱塞满了通道,还有小孩跑来跑去地闹,一脑袋撞在辛以瞳的腿上。辛以瞳将小孩扶起,小孩一抬头,脸上少了一只眼睛,咧开嘴,两排尖尖的牙齿暴了出来,对她嘿嘿地笑。辛以瞳一个闷惊差点将他推开,小孩的家长急忙跑过来抱起孩子,也没道歉,反而嫌恶地瞪了她一眼。
莫名其妙。
小孩趴在家长肩膀上,用仅有的右眼一直盯着她,左边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凹陷一块进去,发黑的肉色模拟着眼睛的形状,完全可以让人联想到这只眼睛被挖去时的感受。
辛以瞳一阵恶心,浑身不自在地转开目光,见候车室里有一帮人行色匆匆,时不时交头接耳,如同在交换什么阴谋不让她听到。
检票的工作人员排在检票口,马上就要进站了。
辛以瞳站起身握住行李箱,排到了队尾。
站在她前方的两个高大的平头男人回身看了她一眼,便转回去不时嘀咕着什么,又再转回来,脸上挂着让人不舒服的古怪笑容。
她皱着眉不去看他们,喉头滚了滚,在开放暖气、燥热的候车厅里,她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抬起头,看见屏幕上“候车”二字变成了“正在检票”,票通过闸机“叮咚”声不断,队伍在慢慢前进,人群被进站口渐渐吞噬……
就在辛以瞳拿着票要检票时,忽然被人一把拉住。
这一把抓得着实不轻,烦躁和疼痛感让她猛然回头提声就想骂人,却见拉住她的人是边媛。
边媛脸色苍白,五官被紧紧地锁在脸庞上。
“不要上车。”她的声音沙哑而紧张,重复了一遍,“别上车。”
别上车。
边媛的表情和说出的话都让辛以瞳心惊肉跳。
“为什么不别上车?”辛以瞳问道。
边媛只是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像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这么说。辛以瞳身后要上车的人嚷道:“上吗?不上让一让啊!”
辛以瞳拉着行李箱检票进站,边媛在原地踌蹴了片刻,跟着进去了。
车厢里满当当的全是人,放好行李之后辛以瞳刚坐下,头顶猛然一痛,撞他的邋遢男人护住手中的皮箱头也不回地用力在狭窄的通道上往前挤。
辛以瞳还没开口,边媛“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无比迅速地伸手一把拽住那男人的后领。本就扣得不清不楚的衬衣被她这一扯差点扯出个口来。
男人身子晃了一晃,脖子被勒得发痛,非常诧异地回过头。
辛以瞳也愣住了。边媛抓住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快到几乎在她被皮箱打中之前边媛就已经做好了要揪住对方的准备似的。
边媛双眼冒着火光直视这个还没她高的中年男人,一字一顿道:“道歉!”
男人看看她,又看看捂着脑袋的辛以瞳,整个车厢的人都往她们这儿看。
“抱歉……”男人用沙哑的声音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全车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出门在外这么拥挤的地方要是真遇上个混的能动起手来,也是件头疼事。
边媛放开了他,男人扶了扶歪斜的眼镜,继续抱着皮箱往前钻,在一片嫌弃声中消失不见。
男人走了,边媛却还站在那儿。
刚才这一抓几乎是出于本能,她当然和辛以瞳都察觉到了这个动作的异样。她抬起手,手腕和指尖因为用力过猛还有些微微颤抖。
“谢谢边总。”辛以瞳小声道,“不过下次不要这样了,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万一真的动手还是咱们吃亏。”她是真心感谢边媛,也是真心担心她,觉得她太过冲动了。
边媛望向她,眼神有些闪烁,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列车慢慢开出车站,在荒凉的郊野穿行。
边媛望着夜色茫茫,一声不吭。辛以瞳想要睡一会儿却一直被一群打牌玩游戏的大学生吵醒,她看着身边沉默的边媛,有些别扭。
边媛为什么不把笔记本电脑打开呢?默默发呆的她感觉很违和。
可是……为什么边媛要打开笔记本在高铁上加班?这想法是从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