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以瞳也没将邬敏拖黑,她不在乎这个烦人的前任想做什么。她早就看见坐在副驾上的邬敏,不知从何处来的感觉,总觉得这个时候邬敏肯定会发信息过来羞辱她一番。与其被动地被作弄不如主动出击。
骂完邬敏之后心里松快不少,连带着路况都好了很多。
可当她走进办公室,和一水的同事打完招呼之后,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不祥预感在见到匆忙到来的Cathy时总算有了着落——她总算明白了这不安到底从何而来。
当边媛和虞宸以及所有公司高层路过她办公室门口,在人群中辛以瞳的目光锁在边媛身上并且与之并不让人反感的相视时,辛以瞳知道这次华北地区总经理已经归这女人所有了。这种感觉来自于对边媛能力的认可?怎么可能,边媛这种和集团高层关系暧昧只会背后捅刀子的空降小鬼有什么能力可言?
理智告诉她边媛并不是一个在职场上能让她佩服的人,可在情感的莫名区域,她骗不过自己,她的不安来自于莫名的预感——这次她会败给边媛。
这是第几次败给她了?细细想来好像两人对垒一直势均力敌,为什么会有处于下风的弱势感?最让她想不通的是这种感觉并不让人讨厌,连带着边媛这个人也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亲切。以至于当她们两人隔着人群和明亮的玻璃窗对视时,辛以瞳没有将目光移开。
绝对不是因为那个吻。
不出所料,总经理位置归边媛所有,紧接着就被通知要和边媛一起出差。
边媛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早上到她家一通胡搅蛮缠是为了耀武扬威吗?
辛以瞳知道自己不能被气走,无论边媛玩什么花样她都只冷眼旁观。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离职。
母亲电话、KTV应酬、宿醉巡柜……到了B城之后所有的工作和应酬辛以瞳都是以一种麻木的状态做完的,直到上了更改班次的末班高铁,踏上回归L城的旅途时,麻木变成了惶恐难平。她看着明亮而拥挤的车厢,逃过邋遢的中年男人的皮箱,耳边充斥着大学生打牌的喧闹声。
边媛很亢奋,这几天观察边媛,发现她一直都处于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连屈老板那笔订单都是辛以瞳和老江一起签下的。她什么都没做,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其他事,上了高铁之后,她好像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双眼回复了平日的狡黠雪亮和注意力的高度集中。
高铁慢慢离开站台,向未知的黑暗中前进。
“有没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边媛说,“虽然是第一次乘坐这趟高铁,却感觉已经坐过很多很多次了。”
辛以瞳没有理会她,随手翻杂志。
广播提示下一站塞口,到站的乘客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见辛以瞳稳稳地坐在位置上,边媛又在自言自语:“看来每一次的循环都可能产生随机情况,每一次的细节也不太相同。”
她又在发疯了。
“一会儿你别惊慌,听到我喊趴下的时候立即趴下。”
随便吧。
边媛绷直了身子注视着车厢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辛以瞳手中拿着杂志遮挡住一半的视线,只用余光关注她。
车速渐渐放慢,坐在辛以瞳斜前方的孕妇时不时干呕一声,靠在椅背上不太舒服。
广播再一次播报即将到达的站点,塞口。
塞口?这个从没听说过的城市似乎有些耳熟。
蹬蹬蹬。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车厢后部传来,边媛立即往回看,表情一变,非常讶异。辛以瞳也看过去,见一个邋遢的戴眼镜男人抱着个皮箱匆匆忙忙往车门的方向走。这个男人上车时也是这副样子,仿佛全世界只有他自己,那个箱子还撞到了辛以瞳的脑袋。那男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上去很久没有修剪过了,厚厚的布满奇怪污秽的眼镜片之后是一双发黄的慌张双眼,他身上带着奇怪的气味,跌跌撞撞地从辛以瞳身边跑过时搅乱的空气里很快就被那股味道沾染,让周围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捂住了鼻子。
邋遢的中年男人紧紧抱着皮箱,几乎要将皮箱摁进身体里。他站在车门前喘着气,哆哆嗦嗦的手从口袋里翻出灰蓝色的手帕,胡乱擦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当她再次往车厢这头看时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他极度恐惧的东西,立即往相反的方向狂奔。要下车的乘客大包小包全被他撞倒,连抱着婴儿的女人都被他撞回了座位上。
“干什么呢!都下车你往回蹿什么!”
“有病啊!没看到有孩子?瞎了你?!”
“说你呢!还跑!”
邋遢的男人被人一把拽住了后衣领提拎了回来,拽着他就要拖下车揍一顿,边媛重重地“哎”一声,居然冲了上去。
辛以瞳真是没想到她会管这种闲事,一个姑娘非要插手别人打架,万一吃亏了怎么办?辛以瞳放下手中的杂志想过去将这不省心的孩子拉回来,却亲眼看见边媛手臂伸进了混乱的人群之间,完全看不清她的动作,只见她借着腰部的力量一扭,竟轻而易举地将那邋遢男人给拉了出来。人群中一声哀嚎,似乎被扭伤了手臂。
边媛居然还是武林高手?深藏不露。
边媛个高,邋遢的男人死死抱着他命根皮箱缩成一团,歪斜的眼镜挂在耳朵上模样十分滑稽,和边媛一比更是形容猥琐。辛以瞳还觉得好笑,边媛回头,目光像一支冷箭从辛以瞳的肩头擦过,射向了远处,让辛以瞳汗毛倒竖。
“趴下!”
边媛喊出了这两个字,犹如炸弹一般将辛以瞳的身子轰倒在地。
几乎在边媛喊话的同时一阵震天撼地的机关枪扫射的声音从辛以瞳的身后响起,边媛单手摁着邋遢男人一下子钻到了座位之下,子弹从最后一排座椅连穿三排,打在边媛眼前闪出火花。
车厢瞬间混乱了,子弹在密集的人群中疯狂扫射,哀嚎声中无数的人倒地,血迅速像地毯一样铺满了地面。
“是、是他们……”邋遢的男人藏在车椅之下如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汗如同水一样从额顶上流下,“完了、完了!完了!”
边媛直接给了他一巴掌,他才镇定了一些,茫然看向边媛。
高铁到站,“哔哔”两声急促的声音响过之后车门大开,幸存者几乎撑裂了车门,手脚并用地逃出去,高呼救命。
“下车,跑啊。”边媛看不过眼他居然还愣在原地,“再不跑你想让你的基因咀液落到他们手里吗?”
邋遢男人不解:“你怎么知道……”
边媛一脚将他对着门踹了出去,邋遢男人大叫一声连人带箱子撞出了高铁。一排子弹追在他身后,每一颗都只差分毫就要将他击中。
边媛这脚实在踢得不轻,将他踹了个头破血流,也幸好当时他离门口不远,摔倒时正好摔在别人身上,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擦了擦脸上的血回头一看,透过车窗玻璃看见车内戴面具的男人手中枪口已然对准了他,车窗被子弹扫成一片碎渣时,邋遢男人缩成一团夹着皮箱像老鼠一般蹿到站台外的荒草之中。戴面具的一行人立即冲出高铁,乱枪在荒草中猛射,掀起无数的断草和泥土。
这可怕的十几秒钟短得根本让人无法理清思路,辛以瞳从一堆尸体和腥臭的鲜血中爬出来时双眼还在发直。车厢壁上、窗户上,甚至是车顶全都是血喷溅的痕迹,噩梦般虚弱的哀嚎声像从地底传来,她认出了眼前的尸体,正是那个单独旅行的孕妇,她睁着眼,眼角还有两道泪痕未干。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要不是边媛那一声喊叫让她趴下,现在她肯定也成了这些尸体中的一员。
强烈的恶心感让她当即呕吐不止,胃里仿佛有一整个海洋在不断翻腾,就在她整个人就要栽下去的时候气喘吁吁的边媛扶住了她。
“提起精神来,快,起来跟我走。”边媛挽着她的胳膊捞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边媛像一只充满力量的猎豹,拉着她在站台上逆着逃亡的人群奔跑。辛以瞳强忍着不适感追随她的脚步,听见身后有人大喊了一声“警察来了”。
一大批武装警察从站台的荒草丛中奔了出来,犹如天兵降世。幸存者没命地扑上去,被警察接到安全的地方。
边媛却没有奔向警察,反而拉着辛以瞳躲进了漆黑的地下通道。
“你为什么……”
“嘘。”边媛捂住辛以瞳的嘴不让她说话,“一会儿跟你说。”
警察分成两队,一队护送乘客从地下通道上方走过,似乎要带他们到安全的地方;另一队听到了枪声,迅速行动进入荒草之中。
地下通道的入口处明晃晃地挂着“出站口”三个大字,按理来说这该是通向到达站台的通道,可警察和乘客都没从这儿走。
直到通道上方再无声响,边媛才放开了辛以瞳。
“那些不是警察。”辛以瞳用小声得不能再小声的声音急切道,“他们不是真的警察,对吗?”
边媛道:“应该是真警察。”
“那你为什么带我躲在这里不和警察一起?”辛以瞳更觉得奇怪了,“而且他们要带车上的人去哪里?那个方向根本不是到达站台!”
“你也察觉到了吧。”
“察觉到什么?”
“警察是真的警察,但他们是从哪里出现的你注意到了吗?”
辛以瞳从车上被拉下来的时候头昏脑涨,隐约记得警察是从她身后出现的,而她前方才是和大厅唯一相连的出站口。
“他们从荒草丛里出来的?”
边媛点点头:“你再看看这个通道,你看到了什么?”
视野中的地下通道犹如一张无边无际的黑色巨幕,除了台阶上方散下来的站台灯光之外,也只有墙角“紧急出口”的微弱光源。她向通道深处望去,什么也没有,仿佛看到了满满一眼死亡的虚无。
辛以瞳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为什么会这样。”
“很不合理。”边媛靠着墙坐下,“警察的出现方式不合理,撤离路径更不合理。就别说好好的高铁上为什么会出现恐怖分子了。”
“对!”提及刚才的事辛以瞳非常激动,“高铁上那些戴面具的人是谁!是恐怖袭击吗?为什么你好像早就知道了一切?要不是你提醒,我恐怕已经……”
死亡是个连想都不敢多想的可怕谜团,它浑身是毒,仿佛思维沾上去都会中毒而死。
“我知道,知道这高铁上会发生什么事,恐怖袭击是怎样发生如何发展的我全部知道,接下来会有些什么事我也都明白。”边媛说句荒谬至极的话时所表现的态度非常轻松,反观辛以瞳整个人都呆住了。
“等会儿……”辛以瞳很乱,从出差之前边媛就让她搞不明白,而现在更多的怪事铺天盖地地展现在她面前,她甚至不知道该捡起哪件事先思考,“你怎么会知道还没发生过的事是怎么发生的,我的意思是说未来的事……”
“我经历过。”边媛依旧很淡然,“而且不止一次的经历。在我能记得的记忆里,这已经是我们第三百二十二次坐上这趟高铁了。”
“我们?”
“对,我们。”边媛像看一位刚刚开蒙对这世界充满疑惑的小孩似的看着辛以瞳,温和地笑了笑道,“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一切。我们一起出差一起宿醉一起踏上了这趟高铁,然后死在了这里,在我的记忆里这已经是三百多次了。时间被重启了,我们一直在这个循环里一次次地死,一次次又活了过来。”
辛以瞳摇头,慢慢后退:“边媛你需要个医生。”
“或许是这样,就算要找医生也得等咱们活着离开才行。”边媛说道,“我知道这一切很难让人相信,就算是现在的我仔细想想也觉得荒谬,更何况已经不记得所有的你。”
“你的意思是咱们一起经历了这些一共三百二十二次……”
“是光我记得的时间就重启了这么多次,我想肯定还有我不记得的部分。”
“好,好,就按照你说的,如果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些为什么只有你记得?”
边媛耸耸肩:“不知道,可能你要到第四百次重启或者五百次重启时才能想起,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能记得的。”
辛以瞳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