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车半路为何停下来,谁上了车谁和谁打了起来,辛以瞳全没有注意,她在思考很多事,也或许什么都没想只不过在放空。
到达塞口市中心后全程都是边媛在安排,没有去住市里唯一一家四星级酒店而是入住了快捷,甚至没有开两间房,她们睡在了一起。对此边媛似乎想要解释,辛以瞳却没力气听了:“一间就一间,安全。”
她很累,不想再思考。
边媛也没再烦她。
即便如此,辛以瞳也一晚都没睡。
在这个肮脏廉价的房间里,闻到的全是陌生的气息,看到的都是惶恐不安,而将她脑子里塞满的全是生活巨变之下的无所适从。
这份无措一直被她带回了L城,极少请假的她请了两个星期的假,边媛批了。
为了辛以瞳请假的事儿虞宸还专门来找了边媛:“怎么着,不会是要离职了吧?找下家呢?”
边媛摇头:“不会。”
“肯定?”
“嗯。”边媛想了想道,“出差的时候淋了雨生病了,得养养。”
“淋雨生病养两周?”
虞宸多了解边媛,边媛一胡说就会打开镇定模式,从容淡定顺便附赠一对微笑酒窝,企图蒙混过关。
“她是纸做的?淋场雨就倒了?这么弱不禁风。”虞宸指着她,“我不管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要见到人。整个公司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有她的策划能力这点我想你知道,失去她意味着什么你也明白。不把她找回来明年的销售额能成什么样?你自己看着办。”
虞宸这话说得很重,她一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就算她们两人恋爱那会儿也没少因为工作的事情骂她,不过这回边媛完全没放在心上,连带着最近的工作也全都在敷衍。
等虞宸一走她把电脑上的Mindmanager软件最小化,出现一面被填写得满当当的Excel表格,上面罗列着几大项,包括穿着、武器、水、食物、药品、交通工具、辅助用具和L城各大高速出口地图。她看着表格思索片刻,啪啪啪地打下一排字,再想,再打,生怕遗漏了什么。写完了表格之后将其打印出来,打印机往外吐纸的时候她打开邮箱,在草稿箱里写了封邮件,选定了一排收件人后并没有发送,重新存好了。
看一眼桌上的台历,圣诞就要到了。
这个决定命运的血色圣诞。
圣诞,是辛以瞳最后一天假。
这段时间她没去公司,哪儿也没去,只是待在家里独自看书看电影。通常书摊在手上一个多小时也没翻一页,电影自动播放第二遍连主角是谁都不知道。
她每天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却从来没有真正睡着过,刚刚进入浅睡眠状态立刻就被惊醒。
她的精神状态非常差,总是会看着卫生间里的牙杯发呆,更是神经质地隔几分钟就打开马桶水箱检查一遍,生怕突然多出一枚戒指。
假期就要到尾声,她决定出去走走。也两周了,什么也没发生。不去公司不见边媛就好像离那场噩梦远了许多。她连新闻频道也不敢开,避开滚动播出的关于高铁空袭的新闻。好像将这些让她害怕的事情统统隔绝就能继续过她的平凡生活。
辛以瞳今天的车限号,没开车,坐了许久没坐的公交到安泰百货。
这路公交车是双层游览车,车身上印着某个当红少女偶像16岁的生日应援宣传广告,花里胡哨的。辛以瞳看了一眼便上车了,独自来到二层。
今天天气很反常,12月底的L城本该有零下十多度的低温,一周前还从广播里听到了寒流预警,说今年将是三十年来最冷的一年,也的确下过一段时间的大雪,狠冷了几日,整座城市几乎变成寒冰地狱。可今天从出门开始她就发现自己穿错了衣服。太阳怒晒大地,整个城市厚厚的积雪在眨眼之间全都化成了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一丝风,空气里带着饱满的水汽,掌心很快变得粘稠,行人纷纷脱下大衣,议论着反常的气候。
这辆双层观光BUS露天二层只有她一个人,她坐到最前排,头顶不时掠过郁郁葱葱的树叶,恍惚间让人觉得回到了潮湿温暖的深春。她拿出手机,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最高气温24度。
公交开得很慢,辛以瞳被这温暖的阳光晒得太舒服,加之这段时间的失眠,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是被一只鸟惊醒的。
那只鸟飞在她耳边嗡嗡地响,猛地一扎刺在她脖子上。这一刺非常疼,让辛以瞳险些叫出声来。她捂着脖子立即从椅子上弹起来,看着这只在她眼前左右漂浮的怪鸟,从体态到发出的声音都非常熟悉,可又一时想不起这是什么鸟。这只奇怪的鸟后背上薄薄的双翅高频率震荡着,发出令人非常不舒服的嗡嗡声。半球型的头部左右一对复眼像盯着她,又像在看别处。复眼之间两根触角像三节慢慢变细的天线,每一节连接的外缘有一圈短短的黑毛。三双细长的腿上覆盖着清晰的鳞片,鳞片或黑或白相互交错,一根长长的管状针头从它复眼之下探伸出来,上颚宽如尖刀下颚细如锯齿,只要一口就能将人脆弱的皮肤切割开,吸走鲜血。
辛以瞳看见那针头一般的嘴想起来了,这是蚊子。
没错,这绝对是蚊子,可它比普通的蚊子大了二十倍有余,体型趋近于鸟类,以至于体态上所有的细节都被放大,又恐怖又恶心。
这只手掌大的蚊子如同幽灵一般在空中浮动了片刻没有再次发动袭击,飞走了。辛以瞳松了一口气,目送那只巨型蚊子在繁茂的绿叶中穿梭,消失不见。她脖子一阵奇痒,抚摸上去肿起了好大的包,挠了几下剧痛难忍。
巨型蚊子的袭击实在心惊肉跳,辛以瞳不敢再坐在露天二楼,下到一楼。全程她的心跳极快胸口发闷及其恶心,身子随着车身摇摇晃晃。难道有什么病毒被蚊子注射到体内了?她会不会中毒甚至是变异?忐忑不安之间脖子上的肿痛渐渐消失,心跳加快和胸闷的难受也一并减退了。
她摸了摸额头,出了一层的汗,或许今天出门本来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安泰百货到了,她有些腿软地走下车,看见了那棵巨型圣诞树。
安泰百货门口的银色圣诞树非常巨大,挂满了LED灯管,无论白天还是夜里都能让路人一眼看见。
“哇,好漂亮,姐姐你看!”身后有个小姑娘开心地叫了起来。
“看到啦!今天不止是圣诞节,还是咱们小桔的生日,你想好要什么生日礼物了吗?”
身后一对小姐妹手拉着手往商城的方向走。
“姐姐能请我吃一顿麦当劳吗?”
“这算什么生日礼物!姐姐有更好的要送给你,走!”
小桔满怀期待和她的小姐姐从辛以瞳身边走过,进了商场。
愈发炙热的阳光从圣诞树之后压下来,树上的装饰疯狂折射,刺得辛以瞳睁不开眼睛。气温似乎比刚才又上升了几度。
她低下头打算加快步伐走进商场,或许商场已经开放了冷气。就在她要走进商场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死小鬼”。
看到这三个字真是道不尽的尴尬,当初为了工作方便将边媛手机号存在手机里,那时两人棋逢对手斗得正酣,边媛隔三差五地给她找事儿弄得她不厌其烦,实在不太想看到她的大名出现在自己的手机里,于是给了这么一个黑称,现在突然看到,总有点儿奇妙的亲昵。
“你好?”
辛以瞳慢悠悠地接通电话。
边媛那边却是呼吸急促,听起来她像在奔跑:“你站在原地,别动!别进商场!”
辛以瞳立即往周围看:“你在这里?”
生怕辛以瞳不听她的,边媛又喊了句:“千万别进去!”
边媛的语气非常急迫严重,辛以瞳心随着她紊乱的呼吸声越来越紧张,焦急地寻找她的身影:“商场怎么了,你在哪里,你……”
手机里的脚步声和身后猛然靠近的声音合为相同的频率,辛以瞳被飞身而来的边媛用力扑倒。天旋地转之间可怕的坍塌声震得整个大地都在颤抖,无数的石块飞来击中边媛的后背。落地的时候辛以瞳的胳膊被抻了一下,她咬牙忍着疼撑起上半身,眼见边媛有点站不起来,而一大块连着钢筋的墙面像只蜘蛛张牙舞爪地朝她们压下来,边媛却没有发现。辛以瞳将边媛拽了起来,一把推到了远处。边媛身手极其灵敏,顺着辛以瞳给她的力道在地上一个滚翻马上站了起来。那块墙呼啸着拍向地面,千钧一发之际辛以瞳一个翻身,躲开了。
边媛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没喊出来,看见辛以瞳化险为夷真是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边媛手掌被划破,后背火辣辣地疼,但眼前三层高的安泰百货瞬间被拆成废墟的模样还是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怎么回事?地震吗?”
“就安泰塌了?这不是地震吧,别的地方都没事。”
“有人受伤了,叫救护车啊!你们没事吧!”
周围的人围了上来,边媛非常凶地吼道:“别过来,全部后退!”
人群愣住,站在最前面一个戴着口罩和棒球帽的矮小女生怒道:“什么态度啊,看受伤了想帮你们一把,你这么凶干嘛?好心没好报,被砸死拉倒!”
“哎?你难道是……”站在女生对面的两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听到她的声音,又诧异又惊喜地指着她,一个名字马上就要脱口而出时,从坍塌的商场中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你们听到了吗?有人在叫。”
“是,我也听到了,有人被压在里面了!”
一个声音洪亮穿着裂了两个口的皮衣的中年男人指着戴口罩的女生道:“你,报警!剩下的全跟我来,进去救人!”
边媛将他拉住:“不能去!太危险了!”
皮衣男指着她:“当然危险!不危险我还不去了!放手,听到没有?不救人还拦着别人救,你什么居心?”
边媛也没跟他急,晓之以理道:“里面的危险超过你的想象,你们没有专业技术别说救人了,门口被堵得严严实实,你怎么进去?”
这话在理,一时间无法反驳。被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当着好几十个围观群众的面数落,皮衣男面上臊得慌,语气更加凶狠:“你救不了人我可以!哥哥当消防员一个人救了八条命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走开走开!”
边媛不放手:“无论如何,等警方救援到了再说。”
皮衣男一把将她用力推开:“有人被豆腐渣工程埋在里面再不救就来不及了!你没听见刚才那一声惨叫吗?你还指望警察?就这帮吃白饭的除了浪费纳税人的钱还能干什么事?你现在报警人明天才能来!我还不知道他们!”
戴口罩的女生侧身对着他们退到了一旁,避开皮衣男的大喊大叫打电话:“……对,就是延安路的安泰百货,警察同志请你们快点来吧!”挂了电话又开始打119,打完之后才发现这报警的顺序是不是错了?
两个男生跟了过去:“你真的是宋颖?能给我们签个名么?我们都买了你的新专辑!握手会也有去!”
那女生看了他们一眼,有些烦躁地否认:“不是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能帮忙也别添乱好吗?除了会追星你们还会干吗?”
两个男生莫名其妙被教训,面面相觑。
皮衣男用力挣脱边媛,对着围观的人群大喊:“救人的跟我来!袖手旁观的老实待在原地别碍事!”说着将皮衣一脱,往商场的方向跑过去。
商场入口果然被坍塌的墙堵得严严实实,皮衣男踹了两脚没踹动,推了一把也没任何用处,看来只能徒手搬了。
“你、你、还有你!”他指着身边三个最高最壮的男人说,“过来帮忙,把石头都搬开!”
有人问他:“徒手搬?”
皮衣男都已经抱住石块了,听他这么一问愣了愣:“当然不,找个杠杆来啊。”
皮衣男指挥这指使那的,在场的人也很热心,都听他的来帮忙。帮忙的人越来越多,但凡路过安泰百货的人都会这里的景象吓着了,听说里面还埋了人,一边抱怨救援太慢,一边卷起袖子加入到救人的队伍中来。
“咱们怎么办?”辛以瞳问边媛。
“我们走。”边媛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真就这么走了?”辛以瞳也觉得袖手旁观有些不妥。
“走,而且现在就走。”边媛面无表情,“他们马上就会后悔。”
皮衣男看见边媛她们要离开,拿出手机将她们拍下来:“见死不救是吧?给你发到网上去……”
手机“滴”的一声开始录像,后背一阵奇痒,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咬了一口。皮衣男“哎哟”一声往后背摸了一把,感觉指尖上有粘稠的液体。
谁他妈在这时候恶作剧!
张开手一看,指尖上暗红色的液体带着铁锈的腥臭,这是血?
无数看不见的子弹从废墟中冲出,将皮衣男打了个稀烂,所有人惊叫着后退,商场再次往中心塌去。
被戳瞎了一只眼睛的银发男子正在困兽之笼的商场里发怒发狂,想将所有东西打个稀烂。
这一变故引起了巨大的混乱,边媛迎着狂奔回来的人群喊着“趴下”,远处传来了警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