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长安,南市。
一快马正飞驰在街上,骑马的是一灰衣奴,他背着行囊裹挟着三百里外的风和土,人困马乏却不能掩盖住此人内心的欢喜,他一路大声喊着,好让路上的行人早些避开。
快马一路跑到皇城根前才停住,灰衣奴抵了牌子,由拱卫宫闱的羽林卫引入宫中。
不多时,那灰衣奴已到了赵婕妤的勾弋宫前,皇帝近侍老黄门福寿海因年迈体衰,无力服侍皇帝起居早已告老归乡,而今留在皇帝跟前的,是一叫苏文的白面小黄门。
这后生长得俊俏,嬉笑嗔怒之间,颇有女相。而今,这小黄门正垂手站在勾弋宫外,灰衣奴跪在地上,手中托举着一个灰布囊,苏文回头看了一眼勾弋宫门,沉思良久,方才上前问道:“启奏陛下,北疆有事上表。”
描金雕花的宫门后传来皇帝的声音,“呈来。”
“喏。”苏文拱手答应。
跪伏在地的灰衣奴也听到了皇帝的声音,他刚刚准备站起来,苏文快步来到他身边,抓住了他手中的包袱。
灰衣奴诧异地看了苏文一眼,苏文嗤笑一声,悄声道:“陛下与婕妤正谈些家事,汝还要执意入内?”
“谢苏大人。”灰衣奴也是个明白人,他立刻高举着包裹,任由苏文取走。
双手捧着包裹的苏文笑道:“这便是了,今日之恩,莫要忘。”
苏文捧着灰布包囊碎步往屋内跑,灰衣奴长跪在外一言不发。
进了门,苏文立刻将脑袋埋入怀中,轻声道:“回避下,包囊已取。”
“呈上来。”半卧在赵婕妤怀中的皇帝挥手道,赵婕妤生得貌美,虽已诞下一皇子,但她的体态却为有丝毫走样,反倒是有种别样的风姿。
“赵美人,朕已有好久未曾像今日这般开心了。”
“只要陛下一时不弃,奴家便服侍一时,若那日,奴家颜老色衰,还请陛下另寻他处吧。”
皇帝忽然坐起,两眼盯着窗户,良久方言:“婕妤此话,曾有一故人对朕说过。”
讲到这儿,皇帝忽然打住,没有了下文,赵婕妤刚想追问,胡见那苏文对自己使了个眼色,赵婕妤立即会意,她也闭口不言,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跪坐在皇帝身后,任由皇帝靠在自己身上。
苏文乃是福寿海一手调教出来的,办事很有分寸,他知道何事在皇帝心中才是最为重要的。
“陛下,北疆之事.......”苏文将手中的包囊往前送了一段,一副战战兢兢地样子。
皇帝应了一声,他满脸的怅然之色还未褪去,就让苏文将那灰布包递到自己手上。
那包囊不算大,放到手中也没什么分量,皇帝亲自一层层打开,苏文知趣地往后退了退,继续将脑袋埋在怀中。
他拆包囊的位置很巧妙,刚好用遮住了赵婕妤的视线,而苏文是万万不敢看的,只有皇帝一人看到了包囊中的东西。
“送此物来的人,现在在哪儿?”皇帝已经将包囊里的东西收到了怀中,那几块灰布随意丢在脚边。
“回避下,那人正跪在门外。”苏文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答道。
“宣。”
“喏。”
半个时辰之后,那灰衣奴满面春风地出了宫,除了跟他一路入宫的马,此时还多了几匹布,怀里也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受了赏。
灰衣奴顺着宫门前的未央街一路来到南市,笑嘻嘻地走进了一家裁缝店,灰衣奴入店片刻,一执剑男子也跟着进去,片刻之后,那男子便从店里出来,混入人群中,没了影。
执剑男子走后,灰衣奴也出了裁缝店,他随意选了一家饭馆,径直去了二楼靠窗的雅间。
长安南市很热闹,街道两边占满了各种小摊贩,行人来往不断,不过,此时的长安,与七八年前的长安有了些许不同。
先不说人群中带着剑地人比以往多了许多,也不谈街道上翻了一倍的巡逻衙役,更不言藏在人群中缉捕犯人的大谁何。
就说说街道上那些招摇过市的怪人们都能聊上一天也聊不完。
也不知从何时起,长安城中忽然多了一大群奇奇怪怪的人,这些人整天都在四处兜售一些木偶、石雕什么的。
买这些东西的,多是些官家贵妇、小姐,也有些王公贵族的家奴受主人之命前来,而这些怪人卖的物件功用很多,不论是婚丧嫁娶生老病痛,或是招魂占卜爱恨仇怨。
只要带够了银两,这些怪人总能替他们解决,有一些手段高明的,成了某某大人府中的座上宾。
不过,这些怪人的穿着打扮和长相都很怪异,就算一辈子没去过北疆的长安人,也能从他们身上的那股散不去的羊膻味分辨出,他们的胡人身份。
不管这些胡人有多厉害,汉人骨子里的傲气,不容得他们活的太滋润,若是哪家府中请了一两位去,不过半个时辰,全长安都能知晓。
这也让一些想要利用这些胡人法师玩些花样的人,不敢太乱来。
再者说,满街的大谁何可不是吃素的,这些专拿盗匪的家伙,平时也不会像衙役们那般穿着一身官服到处跑。
这些憋着坏的人常常打扮成百姓模样,摆摊卖炊饼的都有好几位,更别说那些挑担的、抬轿的。
有了大谁何在,没人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找这些胡蛮子,若这些胡蛮子是汉人,他们现在肯定会转去灰瓦巷之类的贫民窟中,又或者,剃掉满脸的络腮黄胡子,换一身行头,将自己打扮的像个汉人。
可惜,这些蛮子除了使得一手好法术之外,根本就不习惯带着脑子过日子,而长安城里,连口水都要付钱,没钱交不起入城费,一旦出了城就别想再进来了。
这些胡人法师也是无奈,只能来最热闹的南市里摆摊了,只可惜,他们找的位置越热闹,敢来卖东西的人越少,客人越少,他们就越往人多的地方挤。
就这般恶性循环下去,导致好几个胡人法师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十几个胡子都能把肚子遮了的胡蛮子,饿的眼冒金星,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吆喝了。
这些胡人法师先前还会分散摆,现在已经没力气到处去占摊位了,这些满身羊膻味的胡人就这么一大群的盘坐在一块,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太阳一晒,那味道能从南市一路熏到城外十几里的武陵去。
奇怪的是,不论是大谁何还是长安差役都没人管,就这么任由他们,不过要是谁敢去照顾这群人的生意,大谁何当晚就能到他家转上两圈。
除去这些怪人,剩下的,就是一大群好似神仙一样的人物了。
据说,这些人好像是从什么五大仙山十大福地里出来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