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鬼环伺之时,苏猛看着眼前枯井,陡然想起白日里刘铁山所说的话。
“此前的几位兄弟……是在墓道中藏了一夜,天明原路得脱……”
眼见得群鬼又蜂拥而来,苏猛不再犹豫,脚尖轻点井壁,轻巧而下。
不过数息过后,便轻轻落在干燥的井底。
借着上方稀薄月光看去,那众多鬼怪果然只在井口上方徘徊,甚至都不敢躬身朝下方多看一眼。
心中微微一定,他掏出火折子吹亮,借着微弱火光,四下打量。
只见一个与幻境之中所见过一模一样的洞口豁然在侧,他心下愈发疑惑。
如果按刚才的发生的一切来推断,自己与刘、陆四人分明是才到得井边就遭了道,从未下得井来。
为何眼中所见却与幻境中别无两样?
难道自己还在幻境之中?可井上那鬼蜮分明已经脱离了幻觉的范畴。
若自己不在幻境中,眼前所见一切又该作何解释?那刘、陆四人又到底去了哪里?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微微一叹,怪倒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今日所见这诸般种种,实在是匪夷所思。
左右寻不出个答案,他干脆把心一横,弯腰穿过井底通道,钻入了墓中,想在其间寻个答案出来。
一模一样的长阶墓道,一模一样镌刻满古怪花纹的石壁。
就连满墙的机关都与幻境中刘铁山用那寻幽无影灯探索过的景象别无二致。
不同的是,玄关之外没了那四尊无首石俑,却多了一扇厚重石门。
刘、陆四人取代了那原本四尊石俑的位置,背对苏猛席地而坐,身上插满了金针箭矢,又被毒烟毒液腐蚀得破破烂烂,浑身上下全无一块好肉。
石门之上,放出幽幽光华,女鬼身着嫁衣,头顶盖头,飘然其上,缓缓而舞。
尖利而缥缈的戏腔在墓道之中悠悠回荡,让人本能便生出几分哀愁情绪来,却也刺得人耳膜生疼。
“我思那良辰美景,春风过处邵红蜷……”
“恨不该,恨不该,慕那黄白,为女披红妆……”
“怎又知,怎又知,小青山上,招展红妆,乌云蔽月,那贼厮,请了恶道来……”
“凭那尸妖呈凶恶,十殿阎罗愁断肠,残垣断壁,血染红裳……”
“转又作,转又作,将军墓前看门客,徒恨亲眷皆成那,梦中恶鬼,难入孤坟……”
凄凉戏腔戛然而止,那嫁衣女鬼彻底如画片一般贴在石门之上,微微仰首,好似在静静注视着苏猛一般。
苏猛悄然站在墓道之上,看着那厚重石门上嫁衣女鬼将一出独角戏唱完,悄然一叹。
从女鬼戏词之中,他倒也大致分析出这古宅变成鬼蜮的原委来。
原来这古宅百年前本乃张宅,张家老爷只有一独女,却家资颇丰,带了丫鬟小厮,举家住在这小青山上,日子倒也算惬意。
眼看爱女到了婚嫁年纪却迟迟不愿出嫁,张老爷心中焦急,为爱女说了一个父母双亡,身家却好的青年,招作上门女婿。
女儿虽然心中不愿,却也拗不过生父,勉强答应下来。
却未曾想,那看似良善的新姑爷却保藏祸心,在二人新婚之日,邀请了一个道人来。
那道人上得山后,潜入张宅下的古墓,将那墓中尸妖唤醒。
于是惨案便发生了,道人带着新郎逃之夭夭,尸妖屠尽了张家满门及其亲朋。
新娘却不知为何,被捉了冤魂,封进古墓,化作墓灵镇守墓门。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父老亲朋,在滔天怨煞中化作诡异凶灵……
苏猛结合井上井下所见,心下也大概有了个猜测,自己之所以几番落入重重幻境,恐怕便是这女鬼所为。
只是她让我看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指望我凭这点微末修为,去帮其解脱,化解鬼蜮,超度亡魂?
苏猛摇摇头,半点这方面的想法都不想有,不管这嫁衣女鬼出于什么原因选中自己,他都帮不了她。
眼下自己还是泥菩萨过河呢,又怎管的了这等千难万险,背后又疑点重重之事?
那可怜的嫁衣女鬼再无动静,厚重石门依旧散发出朦朦幽光,将墓道照亮。
石门下已然不见人形的刘、陆四人却在听了嫁衣女鬼一出戏后,呜咽着发出诡异的啼哭声来。
苏猛见此,全无上前查探之意,且不说那四人浑身伤势,断无存活之理。
光凭这嫁衣女鬼那诡异莫测引人如幻的手段,他也万不敢上前一步。
看来只能在井底苟到天明了再出去试试了啊!
苏猛转身便欲退出墓道,他即不敢再呆在这诡异墓道之中,亦无法破开鬼蜮逃出生天,眼下只有井底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了。
可这一转身,他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原本打通井底与墓道的通道,竟在无声无息间消失了,眼下入目只有那密密麻麻的诡异花纹!
心知自己又遭了女鬼的道,他却没有办法。
只得运起全力,施展腿法重重踹在那原本存在通道的地方,希望重新打出一条道来。
可事与愿违,石壁之上,连道裂纹也无,纹丝不动。
他一咬牙,又拔出剑来,以剑作镐,对着石壁一阵猛挖猛撬。
未过片刻,百炼精铁锻成的长剑,发出声脆响,从中折断。
苏猛心下一阵无奈,硬着头皮转身,对那石门上的嫁衣女鬼抱拳一礼,诚恳道:“张小姐,在下修为低微,万难全你之意。”
“今日你若放在下一条生路,来日苏某能力足够之时,定再来此,超度张府亡魂,助你脱困!”
说到这又咬牙恨道:“那贼子恶道,放脱尸妖,累得无辜枉死,生灵涂炭,在下有朝一日,若见此二贼,定斩其肉身,散其魂魄,告慰万千枉死亡魂。”
他这番话倒是由心而发,一来这张府满门与张家小姐,属实可怜,若自己能力足够之时,他倒也想帮其一帮。
二来,借由这张府之事,他又想起刘铁山生前与其所说种种,不难猜出百年前那桩祸害得靖安左近十室九空的尸妖之祸,便是由此而起。
不论那恶道二人在图谋什么,做下这般伤天害理的罪孽,都是死有余辜。
苏猛躬身良久,却迟迟未得回应。
忽又听得那尖利哀伤的的戏声响起,他抬头一看,那嫁衣女鬼又在石门之上翩然起舞,将适才的独角戏重又唱来。
他有心向上探索,看看能不能寻出一条生路来,可奈何这墓道之中,机关重重。
那女鬼又有让人不知不觉间陷入幻境之能,看看刘、陆四人的凄惨下场,他就乖乖熄了这个心思。
尝试着往下迈出一步,那刺耳戏腔果然顿停,嫁衣女鬼又恢复那端立仰首的模样。
苏猛心中忐忑,小心循着刘铁山等人先前踏出的足迹,一步一步向那寝殿石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