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征道别了林念之后,便快马回了洛阳。
他回来这天,吴水清正巧带了陆天去城外玩耍,因此将军府显得极为冷清,只有管家站在门口等着陆征。
“将这几天的文书都放到我书房内。”还没到将军府门口,陆征便下马,将缰绳扔给门口的守卫,快步走进院中,对管家淡淡吩咐道。
管家得了命令,简单一拱手,便转身去取文书。
一路青石板路,刚毅冷清。府内没有过多的装饰,就连烛台都是清冷的古铜色,只有一处回廊边垂下的竹帘淅淅沥沥敛了些风雅。陆征这般战场归来的人,最厌烦繁复花哨的装饰。但谁人都知道将军府有一棵极大的银杏树,秋季时落叶之景极为绚烂夺目!
那棵银杏树便是在陆天的院中。
整座府邸,只有陆天居住的院子栽了花草,开辟了池塘小亭。可见陆征对其的宠爱。
他几个大步走进了书房,将手中的八卦离合剑放置在一边的架台上,便跪坐在书案前翻开面前厚厚一摞文书。
渠北郡一来一回,近一个月。
平日里他与府内虽然有信鸽来往传递消息,但终归只有几个字,只能讲些重要的事。而朝堂局势,往往体现在细枝末节的小事中!
将军府在皇宫和江湖的眼线不少,且定期都会将消息传递回来。
陆征虽然无心权谋斗争,却也不是能任由别人宰割的羔羊!
“恭王,果真是个傻的……”陆征翻看完这一摞文书,揉了揉额角,淡淡说了句。
这一摞文书说的便是三件事。
一件事是江湖中的麒瑞楼,换了副楼主。一件是阳城太守被截杀,藏宝库被洗劫一空。
余下的一件便是恭王这一个月在朝政中放肆地排除异己,壮大党派。
他不在乎谁做皇帝,只是一个傻的皇帝必然会带来无尽的战事。他虽然以战成名,却是厌恶够了战场的血腥。这些年来,顾析已经将耀国治理得很好,战事休息,百姓安神养息,海晏河清。
恭王这么傻,连顾析的一个小计谋都没有勘破,如何算得过耀国周围虎视眈眈的异邦他国?
想到这里,陆征突然明了。
在渠北郡,顾析与他说的那番话,虽然没有一字一句提到恭王,却是实实在在将他拉到了顾析的队伍中。顾析是个精明的君主,算盘子打得极响!
“林贤,倘若你知道自己教出来的徒儿,如此聪慧,怕是会很欣慰吧。”陆征望着窗外一片青松,不由想到林念。漫天剑阵,烈焰红弓下,她提着剑绝美一笑,竟是印在他的脑海中,再难以抹去。
他十多年前刚刚入朝的时候,便听说了林贤的大名。只是他一向觉得,林贤此人城府颇深,与他便只是点头之交。
却不想,林贤带回来的那个女儿林念,如今,却入了他的眼……
真是奇妙的缘分。
林念对他,是一个阔别许多年的熟人。他们的初见,林念大约早就没有印象,就连他都要模糊了……
那年上元宫中夜宴,手臂粗的烛火带着檀香的味道熏得人脑袋疼。宫女提着八角琉璃宫灯穿梭在人群之中,响起的弦乐恰恰好拨弄着人的心弦,裙边摆动闪躲,一片和煦的场景。那时,林贤是天子之师,自然坐在上位,引得下面的女眷纷纷侧目。
当年的林贤颇有一番雅士之姿,一袭白衣背着一把古琴,迷倒了洛阳城中许多贵女。只是他年过三十六无一妻妾,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难免有些流言蜚语,说他其实是个断袖……
只是这个流言蜚语,很快便消失了。
那次宫中夜宴的时候,林贤带了一个小姑娘来,且大方介绍了,说这是他的长女,林念。
这么一说,人们的视线都聚了过去。
贵女们咬着帕子,差些喜极而泣!原来林贤不是个断袖!就算他有女儿,也是没有夫人的!这样想着,贵女们便撺掇着自己的父兄过去和林贤拉关系。
一时间,林贤淡笑着,接了许多奉承与酒水。
彼时陆征刚刚因唐台州一战得了重用,还未封齐北将军的封号,只是一个小将军罢了。没有人巴结,也无人敢轻视。
那时候林念梳着一头斜斜的发髻,发髻上竟是别了许多黑珍珠,身上穿着上好的软烟纱裙,看起来竟是比公主还要高贵上几分。说高贵,却不是因为她的装束,而是她脸上的神色与周身的气度!
且不说,那份气度不像个五岁的小姑娘,而像是手握中馈多年的世家夫人。单说她小脸上的冷漠,竟是比他这个战场厮杀之人更加深重!
他当时候只当是,林贤此人自己是个心机深重的,便将自己的女儿也教的如此,对林贤更是不屑。
“将军,外面有人求见。”
管家站在房间外,禀报。
陆征收回思绪,伸手合了书案上的文书,磁性的声音有些低沉,说:“谁?”
“是招鸢姑娘。”
招鸢?陆征皱眉思索了两下,便晓得了。
招鸢是洛阳西城成衣店的绣娘。他曾经花重金雇她为林念绣了一条桂花裙。且那条裙子被林念一眼相中,带回了林府。
“让她去前厅吧。”陆征应了下来。
说实话,他从不知道招鸢长什么样子。在店中,他只是将金子放下,吩咐了两句也就走了。彼时他对林念并不上心,觉得能花金子解决的事情就不许要花时间去解决。
“招鸢见过将军。”
一名素衣女子见他过来,盈盈一拜。不施粉黛的脸上有一股温婉的善意。
陆征虚抬一下,便径直坐在了主位上。
下面站着的女子,长了一双极为白净修长的手,有些拘谨地放在腹前。而她眉眼处的温柔与果决,仿佛带了一丝禅意。许是女工好的姑娘都是心细如发的温婉女子。陆征这样评判着。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陆征不多说,直接问道。
招鸢轻咬了下嘴唇,下定决心般抬头看着陆征说:“招鸢求将军收留。”
声音中不可忽视的颤抖和眼底的决然,陆征感受得清楚。
只是,他毕竟是经历过战场那般人间地狱的,因此,听完之后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便没了反应。招鸢原本期待的眼神,在看到陆征如此淡漠且无视的神情后,凉了大半截。
倒是一旁的管家大吃一惊,连忙拱手说:“将军,我不知道招鸢姑娘是说这种事情的!我这就把她带下去!”转身便向招鸢急声说道:“招鸢姑娘,将军府虽然不讲究太多门第规矩,但是你这般胡来也是太不把将军立的规矩放在眼中了!”
“招鸢不知道,我如何不守规矩了!”招鸢站起来,与陆征四目相对,不甘地说。
陆征淡淡看着招鸢坚毅的身影,突然想到林念那日持剑的样子……
“这府中除了我,便只有我女儿这个主子了。所以这府中的女子,都是照顾她的。”陆征施施然开口道,单手撑着下颌,眼睛却冷冷看着招鸢。
他处理起风月之事,比起林念来,一向果断聪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