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家主还说,我们都是明白人,说话直白些好。现在家主却是要同临娘兜圈子了吗?”临娘扶了扶侧髻上垂下的重重八宝流苏,十指纤纤,言语酥软,眼波娇媚。
与刚刚,恍若两人!
临娘这种人精,八面玲珑,变个脸只是寻常的本事。林念大感奇妙,也觉得自己大抵也有些喜欢变脸,也就淡定接受了。
林念坐在对面,伸手拍着扇子,抬眼间颇为淡然说:“我要带走凤溪。”
“……”
此话一出,林念蓦地感到屋内的空气突然凝滞。
临娘缓了一阵儿才堪堪说道:“家主一来,便要带走我的摇钱树了?我今日是来给家主传好消息的,而家主传来的,可不是个好消息!难道,家主便是这样对我的?”
说着,还白了林念一眼。虽然这个白眼更像是媚眼。
林念淡笑着,收起扇子,伸手拂开眼前一片虚无,将拳头握在临娘面前缓缓展开,眼神清冷,淡淡说:“且开个价吧。”
……
凤溪坐在侧屋,一个人静静喝着手中的茶。
门外的侍女们都是临娘贴心的人,自然将她看得牢牢的。
凤溪从窗缝中看到外面,衣香鬓影,清雅绝美。耳边响起的,是一贯的丝竹琴瑟之声,只是其中再也没有她的琵琶声了……
此夜天暗月色浓。
谁人可知乞怜意。
从她第一眼见到林念,便知道这个人就是她的变数!那时的林念穿了一身男装,与另一名公子并坐着听曲饮酒。林念眼中的浩瀚,瞬间吸引了她,也吸引着那名同行的男子。只是林念从未留意过这些目光,不知道那公子的心意,也看不到她的期待。
清雅阁的确是好的,给了她名利钱财,给了她爱情与背叛。但是,没有自由。
此刻,她顾不得太多,甚至不想知道林念会因她得失什么,只想求着她带她走!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凤溪猛地转头看着去,林念掩着面纱款款而入,红色衣衫上的描金芍药在烛光的映射下,灵动万分,却没有夺去林念此刻的光辉。凤溪眼神淡然,心中却暗道,她一生尝尽情爱滋味,却是个漂泊的人,而林念虽有着极高的家世地位和无双的容貌,却终究还是孤独的。
上天,终归是公平的。
“大人……”
见到林念后,她站起来行了一礼,便安慰般笑道。
见凤溪这般小心又期待的样子,林念叹了口气,摘下脸上的面纱,走到她身边,缓缓说:“我用一斛黑珍珠买下了你。”
“买?”凤溪挑眉问道,仿佛毫不在乎。
林念心有不忍,点了点头。
凤溪却是想到了什么,自嘲地摇了摇头,说:“是了,是了,我只是一个乐姬。自然是要买的。只是我自己自持身份罢了,以为自己在清雅阁会有些不同,却不知自己只是一个比较贵些的乐姬……”
林念看向窗外的漫天星光,不再言语。
其实有些事情,得凤溪自己想明白。
她当年在蓬莱仙阁学艺的时候,只是一个有母无父的小姑娘,期间辛酸苦楚,就连她都无法再次言说。只是当年的苦楚,到今日,只是往事罢了。这种事情,除非自己想明白了,不然永远都无法释怀,实在痛苦。
反观清雅阁另一边。
燕冰正与一白衣男子在栏杆边支了一方桌案,对坐着喝酒吃花生。周围垂下的三扇竹帘微微摆动着,其后放着一只博山炉,点着上好的棠梨香,香烟袅袅,很是清雅。
白衣男子衣衫虽然简洁,但其腰间佩着一块流水玉,玉内隐隐可见两股流水正在打闹嬉戏,很是诡异。且男子眉眼间总带着一股子儒雅温润的笑意,让人一眼看去便沉醉其中。如此的一个人,就像是从书中走出来的,带着神秘的气息。
只是他对面的男子并没有被这份儒雅蛊惑。燕冰此时反而翘着一双二郎腿,嬉笑着说:“刚刚那女子你可认得?”
男子自然认得。
她虽比幼时变得更加沉稳,却还是有些小习惯没有改变。比如她习惯性地眯眼,又比如她习惯右手搭在左臂上……
而且,他派在洛阳的画师,隔一段时间便将她的画像传到柔兰来。他虽没有陪着她长大,却也知晓她何时长成了什么样子。那红衣女子虽然面纱掩了一半的容貌,但剩下的眉眼足够他将她认出来了。
“叶梦得,你这是什么神情?认得便认得,不认得便不认得。干什么一副欢喜的模样。”燕冰无聊地弹起桌上的一颗花生,伸脖子一口吃到,嚼着碎碎念道。
叶梦得看着燕冰淡淡一笑,云淡风轻说:“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你认识她。”
听了这么一说,燕冰嘻嘻一笑,颇为八卦地小声说:“你一定猜不到,那女子便是林家的家主,林念!你可不要小瞧了她!这小妮子虽然年纪小,但是手段该狠就能狠到骨子里。啧啧啧,上一次,我在这里便看了一场好戏。”
其实林念算计徐虎的那一次,他看得分明。但他到现在,还是没有看明白,林念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梦得闻言,摇着酒杯中的酒,淡笑着说:“林念?”
不知为何,这两个字,说得格外动听。
“就是你十余年前,主动认输的那一次咯。”燕冰以为叶梦得对耀国的事情已经模糊,便偷笑着提点了一番。
天下谁人不知,叶梦得从未有过败绩,唯一一次主动认输,便是栽在这耀国的一个小姑娘手中。
“我知道。”叶梦得看着燕冰看好戏的神情,好笑地说。
他这副模样,分明是早就知道了的。
燕冰大感失望,说:“真是。哎!不过,这姑娘长得的确不错,难怪刚刚听着有许多人在问,这是临娘从哪里拐来的美娇娘,都想着一亲芳泽呢!”
……
叶梦得握着酒杯的手骨节分明,丝毫没有因为燕冰的话有什么动摇。
只是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清雅阁的下楼,淡淡说:“她若知道自己被这样说,想必十分感慨。”
他隔了十年第一次真切地看到林念。
她早已不是当年一身反骨的小姑娘,却变成谈笑间决策风云的女子。他从她身上看到了成长,也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