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对老翁毕恭毕敬,道:“先生请讲。”
老翁淡然一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人不过是一介莽夫,陛下何必高看他一眼。”
万龙铖阅人无数,初见此人,便看出帝王之气,不禁联想起传闻中李元昊的身材相貌,听了此话,更是深信不疑,笃定这中年男子必是西夏国君李元昊!
李元昊稍作沉思,道:“朕广纳天下贤良,万侠客勇冠三军,何不入朕麾下,开创霸业,名流千古!”
万龙铖视功名如粪土,听李元昊竟要说服自己倒戈归顺,心中觉得可笑,便大笑出声,道:“万某一不为功名,二不为利禄,只愿横戈跃马,荡寇杀敌!”
李元昊扬声大笑,道:“好志气!朕明白……”
万龙铖虎目生威,喝道:“穷兵黩武、嗜杀成性之人,何以明白万某心中志向!”
李元昊神色微沉,道:“那你说一说,志在何为?”
万龙铖道:“万某之志,天下间再无战事,百姓不受兵戎之苦,牧马南山,铸剑为犁,天下永享太平!”
李元昊朗声大笑,忽然长袖一抖,虎视狼顾,道:“朕二十岁统领千军万马,平回鹘,破西凉,开疆拓土两万余里!朕若牧马南山,铸剑为犁,勇士卸甲归乡,谁来保卫这得来不易的江山,谁能保卫部族不受外人欺压!这万里江山,雄图霸业,只有归朕掌控,才能天下太平!”
豪言壮语回荡耳畔,万龙铖心中意念却毫不动摇,据理力争道:“我大宋以和为贵,何时欺压过党项诸部!先朝以来赐李姓,当朝赐赵姓,两国互通买卖,党项才得以富足……”
“住口!”李元昊勃然大怒,“朕坐拥黄河之富,修水渠以作灌溉,才使江山富庶!朕祖上鲜卑拓跋氏,今日国姓嵬名,何来李赵!”他探手将毡帽摘下,露出光秃秃的脑顶,两只大耳环也垂了下来;那十几名侍从也各自摘下毡帽,皆是秃发露顶,重环垂耳。
万龙铖明白他的用意,知道这是鲜卑拓跋氏古来习俗,一时不知如何争辩。
李元昊怒意渐消,道:“朕和赵宋通商,确有收益,朝中设省院台府司,辖地所设州县,皆是依照汉人制度。”转身叹道:“汉人虽然儒弱,但也不乏有为之士。朕朝中有徐敏宗、张文显等汉臣,皆能委以重任;张元、吴昊在中原屡试不第,但这二人身怀雄才大略,可惜宋廷狗眼无珠,不识真英雄!他们弃暗投明,大展雄才,朕如虎添翼,何乐而不为?”
万龙铖不为所动,道:“那些汉人若能在西夏出谋划策,使百姓安居乐业,功德无量;不过阁下任用他们侵犯大宋国土,践踏大宋百姓,万某绝不姑息!”
万龙铖话锋犀利,“阁下”二字出口,李元昊手下众人惊惧震怒,戚、陈二人正要呵斥,却被李元昊摆手制止。
白发老翁忽然起身,他身材中等,和李元昊比肩而立,气势不分伯仲。他目光炯炯,向左横跨一步,却如移形幻影,身子竟绕过长桌,面向万龙铖,沉声道:“君君,臣臣,乱纲常者,必杀之!”
万龙铖虎目生威,和老翁对望一眼,道:“万某是大宋子民,只拜大宋天子,和番邦之主,礼数已算周到了!何况在我眼中,天子庶民都是人,有何差别!”
老翁心生恼怒,冷笑道:“陛下英明神武,如文王、周公礼贤下士,你这狂妄小儿不识抬举,自寻死路!”又向李元昊说道:“陛下,冥顽不灵之人,规劝也是枉然,依老夫之意,斩草,除根!”
李元昊徐徐转身,坐回桌旁,良久才道:“依国师之意。”
他贵为君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出口,宛如泰山之重,十几名侍卫即刻出刀护主,戚、陈二人也拉开架势,只听白发老翁说道:“本座久居昆仑山,碧落清修,不知天下间又出了多少狂妄晚辈,你真不怕死!”说话间迈步出掌,气韵沉雄。
万龙铖忽觉目眩神驰,一阵疾风扑面,那老翁出手如电,左掌竟已推到咫尺之内。
青龙斩早已蓄势待发,奈何老翁身法奇快无伦,万龙铖平生未见,急忙挥刀出击,以攻代守。钢刀铁掌一磕即散,嗡响不绝,整间客栈竟被震得三摇两晃。
万龙铖倒退三步,单臂护住秦如画,周转全身血脉。
白发老翁紫面如潮,朗声笑道:“好个后生!”说话间元气游走,体内发出骨骼声响,手臂暴长,掌面大如蒲扇,用一招“横移五岳”,一只铁手排山倒海般向万龙铖劈空打去。
万龙铖左手推开秦如画,右手挥臂如轮,青龙斩锋芒一闪,劈向那只大手。
白发老翁的昆仑玄功深不可测,虽知万龙铖刀锋凌厉,却有恃无恐,又加了一成劲力,长驱直入,势若奔雷。
顷刻间掌刃交锋,一声沉雷巨响,万龙铖虎口错位,若非臂力惊人,恐怕早已骨断筋折,纵然如此,他手臂、后背原有的伤口都被再次震裂。
那只大掌毫不迟滞,又迎面劈来,掌风席卷,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纷纷震碎,两盏油灯吹熄,整间客栈顿时暗了下来。
万龙铖避其锋芒,拉起秦如画,起落之间来到柜台后面,钢刀环扫,劲风呼啸,暗夜中传来几声惨叫,已将几名西夏侍卫砍翻在地。
“护驾!”
慌乱中白影一闪,陈玄机动身如灵蛇狡兔,万龙铖的刀法施展开,函丈之地密不透风,可他却暗度陈仓,悄无声息间来到近身,单掌劈出,直取万龙铖右腕。
万龙铖不敢和他近身缠斗,左掌推出,禅宗掌法刚猛至极,陈玄机却无心避让,右掌迎锋而上,刹那间掌心相抵,传出洪钟巨响,实木柜台竟被震成碎屑。
陈玄机内息潮涌,吐气开声,脚踏七星移宫步,向后急退,虎口已被微微震裂。
万龙铖背水一战,脚掌竟已踏入地皮一寸,方可站稳。又听耳畔金风呼啸,他回手挥刀,火光湮灭处,戚镇恶的铁杖也被震退。
“困兽之斗,何足道哉!”半空中又传来白发老翁的话音,金光一闪,幻化出漫天掌影。
万龙铖双手紧握刀柄,仗着膂力惊人,他及锋而试,肩肘一沉,白发老翁飘然而去,万龙铖背上的伤口遭受这雷霆一击,又裂开数寸,脚下马靴也被崩烂。
万龙铖恍然明白这老翁的用意,他已连接昆仑派三大高手数招,虽被激起斗志,暂时不落下风,但若僵持下去,他如何耗得过这几名内功深湛的好手,唯有绝地反击,方有一线生机!他想到这里豪情万丈,高声喝道:“纵然千军万马,万某何曾惧怕!尔等想取万某性命,绝非易事,来吧!”
他声如虎啸,偌大的身躯向前一挺,月光斜铺在脸上,青筋暴跳,目眦欲裂,任谁见了都不免胆生寒意。
“好一个英雄人物!”
李元昊见万龙铖一夫当关,威震四方,不禁心生赞叹,道:“国师,两位道长,此人……”
白发老翁急道:“陛下,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万龙铖扬声大笑,道:“说得正是,今日若不杀了万某,明日必去兴庆府中,取尔等首级!”
李元昊不怒反笑,道:“好!”
一个“好”字刚说完,万龙铖喝道:“那就动手吧!”长刀起落,刹那间风卷残云,直奔李元昊劈去。
万龙铖深知擒贼先擒王,何况这番深入蜀中,原本便是为行刺李元昊而来,此刻若能拼死得手,纵使葬身潼川,又何惧之有。
白发老翁不疾不徐,出掌如蜻蜓点水,指尖一拨刀背,转瞬将万龙铖的强劲力道化于无形。
这三人见万龙铖破釜沉舟,已有行刺之举,再不敢怠慢,将李元昊护在身后,各自调运气息,这便要立下杀手。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门外有人高声笑道:“气冲牛斗,豪气干云!雁某愿和万大侠共进退!”话音近在耳畔,人却在百步之外。
万龙铖闻声惊喜,得知说话之人正是龙门五侠雁铭山,不由得放声笑道:“雁五哥,何不进屋共饮一杯!”
昆仑派三人心神动荡,虽不知门外来的是何许人也,却知绝非等闲之辈,怔神之际只听剑气呼啸,脚步迫近,客栈外的灵波道人已被打得落花流水。
白发老翁目光一沉,狞声笑道:“来得好,今日一并杀了!”
他一声令下,戚镇恶提起铁杖还未出门,寒光一闪,门扉被一击而破,爆裂声中,来者在半空连指三剑,电光石火间竟逼得昆仑派三大高手纷纷避让,继而虚踏回旋,飘然落在万龙铖身侧,正是龙门五侠雁铭山。
“万老弟,我来得不迟吧!”雁铭山话音爽朗,长剑斜指,道:“西夏贼首可在?”
白发老翁冷笑道:“狂妄小辈,还来了多少人,本座可要大开杀戒!”身形一动,闪电般跨到二人身前,双掌齐出泰山压顶,势不可挡!
“不可力敌!”
雁铭山听万龙铖断喝,急忙抽身撤步,以退为进,剑尖倏然抵住掌心,金声响绝,手臂一颤。可他真气贯通,黄铜剑变得柔韧之极,两力相抵,以柔克刚,剑身形如半月,竟未被掌力震断。
万龙铖刀招刚猛,雁铭山剑法轻柔,两股力道相得益彰,纵使白发老翁掌功卓绝,一时也难以破解。
可这老翁身经百战,立时变了套路,掌影虚晃,长臂如椽,瞬间抓住黄铜剑,五指一合,折为数段;与此同时右掌出击,直奔雁铭山胸口打去。
万龙铖大惊失色,有心相助却无力解围,又恐戚镇恶等人会趁机对秦如画下手。两难之间,他心念电转,想起当日临行前的慷慨盟约,今日果真有幸行刺李元昊,何惜一身生死!而雁铭山义薄云天,危难关头挺身而出,这般生死之交若不舍命相救,怎对得住“侠义”二字!
他想到这里正要出手,却见雁铭山兵行诡道,旋腰转胯避过掌锋,挥起左手的实木剑鞘,用一招“醉卧长亭”,身子宛如醉汉跌跤,剑鞘却在头顶萦绕回旋,将老翁落身之处全然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