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神木一生纵横江湖,到了这把年纪,已将功名利禄看淡,世间繁华过眼云烟,唯有“情义”二字最为珍贵。他膝下有二子,长子阳升,次子阳平;独孤阳升年近不惑,早已成家立业,所生一女取名许灵,便是熊延平口中的“独孤小姐”。
快马如飞,风驰电掣,正驰骋间,忽听左手边三十步外的树丛中哗然作响,铮鸣声划破夜空,一束黑影挂满劲风,直奔独孤神木射来。
独孤神木余光一扫,看清那是一支雕翎箭,心头一惊,转而却是一喜,左手带住缰绳,右手猛然探出,拈花摘叶般将箭杆握在掌心。
他稍作打量,见这支箭长近三尺,做工考究,箭镞镀金,箭羽丰润,是用金雕羽毛制成,而箭尾上则刻着四个隶书小字,正是“虽远必诛”。
黑风堡众人纷纷亮出兵刃,却听林中有人说道:“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唐代诗人卢纶的这首《塞下曲》,意境原本苍凉大气,可林中传出的分明是少女银铃般的悦耳倾诉,豪迈中夹杂着几分稚气。
熊延平叫众人收起兵刃,林中之人又道:“久闻独孤岛主英雄盖世,今日要想从这里过去,可要拿出真本事!”
雁凌峰观变沉机,暗想这林中人应该就是独孤神木的孙女儿了。话音刚落,林子里忽然飞出一骑马,旋踵疾驰,马上之人将长弓搭在背上,笑道:“爷爷,灵儿是不是吓到您了?”说话间已到近前,借着月光看去,马上客正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背负雕弓,腰悬佩剑,年纪虽小,却颇有几分江湖风范。
独孤神木将雕翎箭还给孙女儿,神色肃然,问道:“你爹知道你出海吗?”
独孤许灵嘟嘴说道:“我留了书信,这时应该知道了……”
雁凌峰听到此处,不禁联想起自己的际遇,私出剑庄已是莫大的过错,此时又要被抓去海外魔窟,诚然前路未卜。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倘若再也不能回家,当真罪大莫及。
他遐想未绝,忽听武乘风喝了一声“驾”,才知众人又开始赶路。一行人放缓脚程,走出几十里后,五月杪的苏杭天光早亮,抬眼看时,启明星孤悬远东,孤星之下水天相接,烟波浩渺。
熊延平手指前方说道:“眼前便是斑羚渡,熊某早已驱散了来往客商,就等您大驾光临!”
众人见偌大的渡头冷冷清清,只有十几艘船泊在水边,几丈高的幌子上,烫金的“斑羚渡”三字迎风飘摆,仿佛海天之间只有这一处通途。
来到渡口,管事的人早已列队迎出,向独孤神木附身行礼。众人下马,由熊延平领路,径直走向一艘大船。
独孤神木驻足观望,见这条船长过十丈,宽足三丈,船桅高耸,甲板上双层的阁楼吊角飞檐,十分气派,而船身两侧各有十五条两丈余长的大浆,斜插入水,整条船仿佛一条千足蜈蚣,一动不动便有翻江倒浪之势。
甲板上一字排开站着数十人,赤膊跣足,筋骨健硕,显然他们是操持木浆,划动大船的水手。
独孤神木颔首道:“熊堡主安排得如此妥当,从今以后,黑风堡便是独孤门下。”
熊延平如获至宝,躬身拜道:“多谢独孤岛主!熊延平愿为独孤家效忠此生!”
独孤神木挥手让他起身,大步向船上走去。独孤许灵紧随其后,韩念雪也跟着踏上木板,转身向雁凌峰悄声问道:“雁公子,你水性如何?”
武乘风听出弦外之音,笑道:“姑娘不必费心,北冥剑派地处大名府,这小子的水性能好到哪里去?”
韩念雪性情温和,但武乘风百般刁难雁凌峰,她都看在眼中,本想开口还以颜色,却被雁凌峰摆手制止。
武乘风身为长辈,加之对陆元鼎心存忌惮,不敢对韩念雪动什么歪心邪念,然而此刻和韩念雪四目相对,见她如此姣好的容貌发起怒来,竟也显得楚楚动人,不禁失神多看了几眼,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雁凌峰怒道:“姓骆的,你怎知北方人水性不好,到了大江大河,你未必追得上我!”
武乘风冷笑道:“什么大江大河能比上这汪洋大海?你看它风平浪静,要是翻起几丈高的浪头来,还得麻烦骆爷拉你一把,省得把你卷进海里,喂了鱼!”抬脚一踢雁凌峰小腿,道:“快他妈走!”
雁凌峰紧握双拳,暗想去了海外岛也是九死一生,何必苟延残喘,受他的恶气,正想回身拼个鱼死网破,却听韩念雪说道:“雁公子快上船,船上不比马背,不喜欢的人你离他远些便是。”
雁凌峰听韩念雪温声细语,胸中怒火转瞬间化为乌有,暗想忍一时风平浪静,何况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出过海,眼下又能和心仪女子同船共渡,不禁意兴盎然,何苦被这泼皮无赖扫了雅兴。
他松开拳头,笑道:“韩姑娘说得是,只怕有人死皮赖脸,非要缠着我。”
话音刚落,韩念雪身旁又探出一张俏丽可人的脸,连声问道:“哪个死皮赖脸?哪个?”
说话之人正是独孤许灵,她脸上稚气未褪,但眉目清秀,五官标致匀称,生来一张讨喜的娃娃脸,想必再过两三年光景,也会像韩念雪那般美丽。
她铜铃般的眼睛四下打转,伸手一指武乘风,道:“是不是你死皮赖脸啊?我一猜就是你!你和曲孤峰一样,都是阿谀奉承、见风使舵的高手!”
武乘风心中不忿,沉吟道:“大小姐,这话是谁教你的?”
独孤许灵自有主张,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谁教我的又能怎样?”
武乘风不敢招惹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没人教最好,大小姐天性纯真,我只怕你被人教坏了,怎对得住独孤岛主。”
独孤许灵见雁凌峰登船,根本不去理会武乘风的话,一双瞳仁若翦秋水,左看看韩念雪,右看看雁凌峰,问道:“哥哥姐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
韩念雪笑道:“姐姐姓陆,名叫念雪。”
雁凌峰会心一笑,也觉得这位独孤小姐天真无邪,道:“我叫雁凌峰,中原人,从未出过海。”
独孤许灵若有所思,道:“原来中原人这么好看,小叔叔骗我说,中原人奇丑无比,头大如斗,耳阔如轮,颧高如山,眼细如针。我小时候就不信他,这回你们陪我回去,一定让他眼见为实,看他还敢骗我!”
正这时,独孤神木说道:“灵儿,这两位哥哥姐姐你都认识了吧?”
独孤许灵急忙转身,扑进爷爷怀中,道:“爷爷,哥哥姐姐也要和我们回岛吗?”
独孤神木轻抚许灵的发髻,道:“灵儿,你们去船舱里选好房间,先休息吧。”
独孤许灵打了个呵欠,问道:“爷爷,咱们何时启程啊?”
独孤神木道:“等你剑灵山两位伯伯一到,立即动身。”
熊延平道:“在下已派人去路上接应。请岛主进船舱等候,在下这便叫人准备酒菜。”
武乘风极目远眺,忽然一指远处,道:“那不是二位老兄吗?”
众人看向远处,见林边大路上,果真有两匹马飞奔而来,正是木星云和武奎。
两骑马飞驰到岸边,见独孤神木端立船头,二人急忙下马施礼,武奎道:“师叔,船只若是备好,还是即刻动身为妙,中原武人虽被我们甩开,也许会寻到这里。”
熊延平听了此话,渗出冷汗,他力助独孤神木,着实冒了极大风险,虽说他做的是海上生意,但身在大宋国土,一旦事情败露,性命堪忧。
独孤神木道:“熊堡主,老夫这便启程。中原武人若是为难你,你便投奔南海三岛,我竭尽全力,为你妥善安置。”
熊延平深知独孤神木言出如山,心中豁然开朗,躬身拜道:“多谢独孤岛主!有您这句话,熊某鞍前马下,在所不辞!”说罢疾步下船,转身立在渡头,抱拳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熊延平恭送独孤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