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讪讪一笑,道:“倘若如此,只要念雪心中高兴,我……我绝无怨言!”
凌剑通忽然开口骂道:“他娘的,你这小子口中无实,老朽和你促膝交谈,推心置腹,你却和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风凉话,尽是些屁话!”他长舒一口气,显然气恼之极,哂笑道:“恐怕事到临头那天,你比我还要伤心难过,这时却来逞能耐,诚心寒碜我是不!”
雁凌峰连忙说道:“晚辈绝无此意,只是一时假想不出,随口乱说,前辈切莫见怪!”
凌剑通长叹一声,怅然道:“我得知秋水被李重生糟蹋后,万念俱灰,可……可我又能如何?你说得也不错,我如何忍心责怪她……”
雁凌峰道:“恕晚辈直言,缘分之事不可勉强,也许那位骆前辈当真和前辈您没有缘分……”他点到为止,心中却是思量得仔细,倘若凌剑通所说属实,陆元鼎如此**倜傥的人物竟是李重生之子,自己虽未见过李重生的神韵风采,但依此而见,想必这位青阳教主当年也是玉树临风、潘安宋玉般的人物,再看眼前的凌剑通,虽说两人一奶同胞,但他形象如此邋遢,即使时光倒转,回到四十年前,也是高下立判,更不必说性情优劣了。
凌剑通漠然不语,半晌过后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离开青阳教四十年,早已不是出家人,可看遍世间风花雪月,灯红酒绿、莺歌燕舞,却始终没有再动凡心,可纵然如此,却也换不来她的一颗心!”
他难掩悲伤之情,顺手拾起两本经书,目光一垂,道:“这世上最珍贵的是人心,最残忍的也是人心,一旦你死心塌地对一个人好,得其心者,非此即彼,两者之间绝无另外!”
雁凌峰略觉惊诧,咀嚼话中滋味,抬头再看凌剑通,仿佛眼前这位华发老者转瞬间又高大许多。四十年!四十年是多久,他尚不能全然领会,但知人世更迭,沧海桑田,襁褓婴儿长大成人,惊风树苗也已挺拔高大,而一颗寂寞之心却在喧嚣尘世里默默守候,当真了不起!不由得在心中拷问自己,倘若念雪当真移情别恋,自己是否会无怨无悔,矢志不渝?
凌剑通收敛悲怆,道:“她虽误入魔教,却是个好姑娘,可惜她看走了眼,被李重生这薄情寡义的伪君子所骗!在这所谓的‘云间三子’中,老朽年少时便云游四海,从不过问派中之事,石海山一心钻研武学,也从不惦记教主之位;只有李重生夤缘巴结,一心要做这个狗屁教主!可你想一想,青阳教毕竟是中原道教正宗,他身为教主,做出这等腌臜之事!这不是道貌岸然、卑鄙狡诈的伪君子,又是什么!”
雁凌峰默然不语,此刻虽已明白了事情梗概,却不敢妄自苟同,道:“想必李道长是有难言之隐,他是武林泰斗,又是道教宗师,或许年少无心做了错事,日后为了保全青阳教百年清誉,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凌剑通怒道:“这话糊弄三岁孩童尚可,他李重生钻营多年,明知要继承教主衣钵,应当严守清规戒律,如何还能动凡心,做这等猪狗不如的事!大错既已铸成,却为何只顾自保,不给他们母子一个名分!哼,他当初口口声声为了门户清誉,求我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可悲啊,可耻啊!亏他也自知这是猪狗不如的勾当,也害怕名声扫地,身败名裂!什么道家掌教,什么泰山北斗!呸!我凌剑通才真正顾及师门清誉,顾念师尊恩德,不然早将这厮的真面目公诸天下,让世人看个清楚明白,他李重生究竟是何许人也!抛弃妻子!猪狗不如!”
他说到最后歇斯底里,怒火喷薄而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着说道:“不能给她名分也就罢了,却又为何要欺骗她!那时秋水已生下了孩子,李重生只怕丑事泄露,前途毁于一旦,便让她先回海外岛暂避,日后再接她们母子回中原。哼哼,女人若是一心信了男人的鬼话,十头牛也拉不回!”
他怒意渐消,远眺群山,道:“眼见他们孤儿寡母漂泊过海,我心中虽恨,却怎能置之不管。我护送他们母子来到海外岛,她一心一意等候李重生迎她回中原,临行前还一句又一句地嘱托我……可怜啊,可叹啊,可恨啊!”
雁凌峰听他话音凄凉,便已猜到了下文如何,必是李重生自食其言,并未去接这母子二人返回中原,却道:“青阳教主的声名威望关乎整个中原武林兴衰,我想李道长也是顾全大局……”
凌剑通怒道:“呸!你这臭小子可真是八荒剑派的好弟子,满脑袋都是‘李道长、李道长’,想必他滥杀无辜时,你也说他是顾全大局!”
雁凌峰为人正直,绝不会偏听偏信,更不会怙恶不悛,道:“前辈息怒,我只是就事论事,倘若前辈所说皆是实情,那么李道长所做所为,晚辈当真不敢恭维。”
凌剑通不再计较,道:“我回到中原后,才知李重生背信弃义,无意去接她们母子回来,就如你这般,对我说什么青阳教百年清誉,中原武林安危大局,诸如此类的屁话!我当时铁下心肠要将他的丑行公诸于世,却耐不住恩师为他求情……”
雁凌峰听他说到“恩师”二字,自然想起青阳门前任掌教无极道人,江湖传闻,这位道长虽然不履尘世,但玄功造诣已达出神入化的境界,曾与剑圣徐何、独孤去恶两位前辈齐名当世,单是能教出云间三子如此高徒,自然非同凡响。
“家师待我恩重如山,我怎能不听他的话!那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泉州之战力敌徐门一众高手,更是气数将尽,传出掌门之位时,既知羽化之日不久。青阳门是在家师手中发扬光大,成为中原第一正道,乃是家师毕生心血,而继承教主重位之人,又非李重生莫属。中原武林经徐门鏖战后,本就元气大伤,青阳门若再生了内斗,只怕魔教会卷土重来,再起风波。”
雁凌峰终于明白此中利害关系,暗想青阳门是中原武林中流砥柱,李重生身为教主,若被天下人知道他做了这等抛弃妻子之事,毁的不仅是他道教宗师的名誉,更会连累青阳教声名受损,恰逢正邪交锋之际,中原武林虽将徐门击败,却也大伤元气,立足未稳,一旦魔教借此事大做文章,动摇军心,胜负之数诚然难以预料。
凌剑通幡然醒悟,摇头说道:“我当时在家师面前立下誓言,绝不将此事说与外人,四十年来讳莫如深,本想带入黄土,却终究难得清白之身!嘿,可笑这世上之人的嘴,能有多少誓言深埋入土呢?哈哈哈,老朽只怕它入土之后,便再难重见天日了。”
雁凌峰涉世未深,一时无法体会凌剑通话中真谛,见他身影蹉跎,仿佛四十年沧桑轮回,在这一瞬之间释然解脱,而自己却成了这段往事的衣钵传人,心中感慨万分,忍不住说道:“雁凌峰承蒙错爱,实在受宠若惊!请前辈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绝不向任何人提及此事!”
凌剑通见雁凌峰信誓旦旦,笑道:“老朽将这事告诉你,一是看咱们爷儿俩有这份缘分,其二呢,则是想让你帮我办一件事,好让你心中有底,省得你深入险境却不明不白!”
雁凌峰微一怔神,凌剑通问道:“怎么,你怕了么?”
雁凌峰摇头道:“不怕,晚辈九死一生来到这里,心中早已没有顾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