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被吓到了,差点甩开那只怀表,所幸的是,他早已将怀表缠绕上了自己的左臂。
“约翰!”
“还记得我们说过什么吗?按一下,孩子。”约翰从痛苦的表情中挤出一丝笑容,似乎是在让艾伦不要担心他,但他的胸口仍然向外流淌着鲜血。
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从会见室的入口闯了进来,倒不如说他一直站在会议室外,那原本早就应该锁起来的门不知道被他何时给打开了。
“不,你会没事的,约翰。”艾伦的眼泪流了出来,滴落在约翰脸上,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知道抱着约翰,却能感受到约翰的体温在逐渐流失。
“把东西交出来,约翰。”
“你想的也太美了吧,你这个混蛋。”
杀手举起那把.45口径勃朗宁朝向艾伦扣下扳机,却被约翰再一次挡住,这次子弹射入了腰间。
而艾伦则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一般,双腿总算有了力气,朝着杀手的反方向,精神病院内跑去。
墙上满是血迹,所有病房的门都被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打开,断肢所处可见,那些精神病人不仅在互相残杀,他们还利用其他人的尸体当做挡箭牌挡下来朝他们射去的麻醉弹。并且挥舞着早已从墙上拿下来的消防斧,砍下一切对他们有威胁的人的头颅。
艾伦的去路已经被堵死,而艾伦的来路,却被那名杀害父亲的杀手给拦住了。
他蒙住了脸,只露出了右侧的绿色眼睛,在精神病院内的白色灯光照射下显得分外诡异。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就好像是在享受杀人的过程一般,深吸一口气,把手枪对准了艾伦。
艾伦总算想起来父亲的那句话,如果遇到危险,就按下怀表。
尽管他压根不相信父亲那可笑的“时间观”,尽管他认为那些只不过是一个精神病的疯话,他也不得不照做。
因为除了那些疯话以外,他别无选择。
于是,在他终于按下表环的那一刻,怀表中间的指针向前跳动了一格。
时间停止了,就连那颗已经出膛的子弹也停留在半空中,停在了艾伦的眼前,他甚至还能闻到令人厌恶的火药味。
熟悉的感觉,就如同之前晕倒一般,艾伦感觉自己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山谷,枪声在他耳边不断回响,远去。
待到他再次睁开眼后,印入眼前的,是手中写着艾伦·图灵生平事迹的那一页笔记本。
轻抚着手中的怀表,那股带着些许冰凉的金属气息告诉艾伦他自己并未做梦。而在前一秒中,弥漫在艾伦眼前的火药味也似乎仍旧飘在空中。
他看了看墙上写着P&B的彩色字迹。
他经历了什么?
从精神病院穿越回前一天的剑桥市的佩奇布林分部?
强忍着胃中那股绞痛翻涌的感觉,但最后艾伦还是没忍住,抓起垃圾桶猛吐起来,直到把晚餐全部掏空,他才感觉身体轻松一些。
“怎么了?艾伦,你没事吧?”
“没事,马丁,可能只是放学后吃坏了肚子。”
他应该回到了翻找笔记本的那一刻,马丁正想把咖啡递给他让他清醒清醒。
跳回过去,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如果按照父亲所说的话,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事已至此,艾伦也顾不上所谓的常理,而是一心顺着父亲的话思考下去。
父亲能够穿越时空,为什么又要躲在精神病院里?
那个突然出现杀死父亲的黑衣人又是谁?
艾伦还来不及去想这些,先将屋子扫视了一圈。他担心自己跳跃回这个时间点会发生时间悖论,自己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按照科幻电影中来看,大部分时间穿梭很可能会因为相同的存在相遇导致时间线上的冲突,后果大致世界崩塌小至自己的存在被抹去。
可约翰并没有告诉艾伦那么多,就算艾伦想知道也没机会。他根本没那么多时间,他跟父亲的交谈甚至还没有10分钟。
艾伦下意识的摸了摸原本因烫伤而缠满绷带的右手,却发现右手完好无损,别说是绷带,上面就连寒毛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原位。
“跳跃回来的……只有精神吗……”
就像是发现什么似,艾伦打开笔记本电脑,急的连马丁对他的关心都不予理会。
时空穿梭——维基百科
大崩坠,量子理论,相对论,时间因果论,宇宙绝对密度。
大部分理论艾伦都当做课余知识看过一些,可一枚怀表……
艾伦紧攥着那枚古老的金属怀表,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已经挂上了自己的脖子。
一枚怀表该如何将人送回过去。
如果说将物质送回过去需要巨大的能量给予物质足够加速度,让物质达到超光速运动且必须是瞬间加速,即使是在理论上也是不可能的事。
“约翰,你是在逗我吗?”
要弄清一切,艾伦必须亲自再去一趟疯人院。但是为了保证自己能够确确实实见到约翰,他只能依照着自己上一次去精神病院的步骤,母亲不可能同意他在有课的情况下去看望父亲,他也不希望自己错失在佩奇布林分部实习的机会。
于是艾伦轻抚着咖啡杯,下定决心要将那滚烫的拿铁再次倒上自己的手臂。可拿铁已经凉了,于是他轻吮一口,将不知道哪位员工遗落在桌角下的美工刀捡起,紧贴自己的手臂,随后用力一划。
暗红色的血液从桌角滴落在地,白色羊毛毯就那样简单的被染红了,伴随着艾伦的惨叫,还有救护车从远方赶来的声音。
他好像把自己的肌腱上的韧带给割裂了。
他甚至感觉不到那股疼痛感,只知道有热流不断从手臂上滑过,紧接着,他仍然紧握着那本“课堂笔记”。
主管早就为他拨打了救护车的电话,他不需要忍受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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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样一尘不染的病床,白色的病房,熟悉的感觉让艾伦略微觉得有些诡异。
但又稍稍不同,因为这次他在手术室中呆了三个小时,那些医生在将他的皮肤缝好后仍旧为他的脑部做了核磁共振,并且在检查工作上所花费的时间,与跳跃之前的那一次差不了多少。
“弗雷德,艾伦这是怎么了?”
茶香四溢的诊断室中,医生并没有理会艾伦母亲,而是一门心思扑在了艾伦大脑的核磁共振大脑成像中,微微皱眉。
“艾伦遗传了他父亲的病症,并且这个病变速度,比我预想的还要严重。”
“还要严重?为什么是茶!?”
不知何时,艾伦已经从病床上爬起,强忍着右手的无力与剧痛跌跌撞撞跑入主治医生办公室。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医生对他大脑诊断结果与先前的不同,手中拿着的也不是咖啡,而是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该死的茶!
“我托朋友从中国云滇带回来的一点茶,很香,名字也很好听,好像叫做普洱。”医生很冷静的为艾伦和他母亲拿出两个白色瓷杯,又泡上了一壶,“你的病症是有办法医治的,加州学院最近有一种新型药物,已经结束了人体试验阶段。”
“我不想喝什么茶,我只想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对不起…妈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艾伦低头向母亲道了声歉,又强调了一句,“我想知道我的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弗雷德叔叔。”
“你的胼胝体正在分裂,孩子。”
“可为什么……”艾伦原本想说可为什么上一次弗雷德没有说明有治疗的方法,但这太蠢了,于是他赶忙改口,“刚刚结束实验阶段的药物,很贵吧,我觉得我的情况还没有那么差。”
“你表现出了自残倾向,轻微的精神分裂,以及越来越严重的晕厥症状。如果这次你不是因为手上的伤进入医院,我不会劝你使用这个药物,你的病情比我们想象中更加严重。无论是作为一个邻居还是一名医生,我不能放任不管。”
艾伦明白了,他在一点点改变过去。
他改变了自己被烫伤的事实,导致医生已经有强制为他治疗的想法,事情并未向好的一方面发展。
如果说之前还对父亲有着略微怀疑,那么现在艾伦则彻底认清现实。
他很清楚胼胝体分开后的结果,他甚至还在砍自己一刀之前好好翻阅过这个病症会导致的所有后果。
左右脑将不互通,蒙住左眼,裂脑人将看到理性的一切,即物质层面的一切物体。蒙住右眼,裂脑人将能看到一切感性,即任何有关于情感方面的大脑反馈。
艾伦将彻彻底底变为两个极端,一左一右,代表着感性与理性。
可增殖是什么意思,艾伦并不明白,父亲当时说的是“脑桥分裂增殖症”,而不是单纯的“脑桥分裂症”。
“那我父亲现在的大脑情况呢?我想身为家人的我也有权知道。”
医生将刚倒满茶的茶杯递给艾伦,艾伦轻轻嗅了一下,那种芳香让他有些忘我。抱着“这东西很好喝的”心态艾伦轻轻品尝,却被舌尖上的灼烧感痛了个底朝天,在疼痛之余感受到的,只有略微苦涩。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闻起来甜美的东西会如此难喝。
“你父亲的情况有所好转,我指的当然是物理方面的。他的胼胝体完全分裂后,在小脑部分出现了两根副脑干,将左脑右脑和小脑同时连接起来。但因为他的精神方面仍未好转,所以我们无法对他进行任何测试,他的病症在医学史上没有人见过。”
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艾伦如是想着,又担心自己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就会被强制抓去做实验用的小白鼠,干脆悄悄离去,顺带从弗雷德的办公桌上“借”了点打车用的零钱,这一次他上救护车的时候马丁并没有将外套一同拿上来。
无论是父亲马上就会死亡,还是为了弄清为什么他会时空跳跃,他都需要去找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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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山谷疗养院,艾伦向司机询问了时间,确保自己能够准时到达,以免让杀手抢先一步。
“你好,我来找约翰·图灵。”
值班护士抬头,让艾伦略微一愣。
“你不是之前那个护士?”
“之前那个?”护士挑了挑眉毛,显然无法理解艾伦话中的意思,“可能你之前来的时候并不是我所值班的时段,小弟弟。”
“不好意思,我可能是睡懵了……”艾伦点头致歉,如同上一次那样告诉护士自己是约翰·图灵的儿子,需要在“家属间”进行会面。可先前突兀的话语显然没给护士留下好印象,直到她向艾伦连续确认了三遍身份信息后,她才通知约翰有人来找他了。
“艾伦,你的手怎么了?”
哪知道,约翰刚见到艾伦,就注意到他手中的绷带。艾伦并没有像上次在冲出医院时顺走一件外套,也难怪为什么护士会那样奇怪的看着他。
“为了见你做出的一点小牺牲,我们没有时间了,再过一会…”
“再过一会共济会的杀手就会来杀我对吗?你应该想想我为什么会选择停留在这一天,而不是下一天,下个月,下一年。”
“你能?你能预测未来?”艾伦伏下身子轻轻问约翰,那感觉就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
约翰被艾伦的动作逗笑了,拍着桌子笑个不停,眼中就像看到儿时做了坏事的艾伦一般。
艾伦却注意到这一次约翰的手中,并没有握住怀表。
“你的怀表呢?不对,如果跳跃回来的只是我的精神,那为什么怀表会在我的手上,如果我们俩同时拥有怀表,不是能够改变世界?”
约翰轻抚艾伦的头,用一种像是父亲看待自己儿子的目光看着艾伦,眼神中充满了爱和骄傲。
“你就当做我的怀表被我给藏起来了吧,抱歉我并不能告诉你那么多。不过我的确能大概看到即将发生的种种未来,我很开心你依靠自己就明白了许多,怎么说呢?你终于长大了啊,艾伦。”
享受着父亲的抚摸,艾伦没有说话,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个父亲仍旧会带他出门练习接球的时候。
“我们该走了,约翰,时间快到了。”看了看左手的手表,艾伦有些艰难的掏出怀表。他的右手还在痛,却仍要紧握住怀表,以防那颗子弹打入自己的头颅当中。约翰的确还有一块怀表,可父亲跳跃回去的话,仍旧会在精神病院中,无能为力。
7点15分,警铃将响起,疯人院大乱。
约翰将怀表给艾伦,告诉艾伦这是唯一可以重来的机会,杀手会从会见室的外面闯进来,第一颗子弹打入约翰胸口,然后再替艾伦挡一枪,这次是腰间。在杀手准备朝艾伦开火时,父亲会拽住杀手的腿,给艾伦留下逃跑的机会。
然后艾伦会往精神病院内跑,此时的精神病院已经动乱,数个拿着消防斧的精神病人将艾伦的去路堵住,而后方则是紧追而来的杀手,在杀手开火的同时,艾伦会拨动怀表。
那便是第一次跳跃,只要一想到满墙的血迹和爬动在地上警卫仅剩的半个身体,艾伦就一阵寒颤。
现在是7点12分,他们还有三分钟。在这三分钟内,艾伦必须想方设法解开父亲的镣铐,带他从精神病院内找路逃出去。
可最难的,难道不是解开父亲手上的手铐吗?
就像是知道艾伦在想什么,约翰从袖中掏出半根发卡,将发卡折成闪电型,一端插入手铐的钥匙孔中轻轻一撬,手铐便松开了。
“原来你还有这个法子,时间不多了约翰,我们走吧。”
“不,该走的是你,艾伦。”
艾伦有些迷惘,他试着去拽约翰的袖子,却发现约翰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你要记住,艾伦。跳跃回去后,千万不要再来找我了。”
艾伦先是错愕一阵,他压根没想到约翰会拒绝与他逃出去。
“约翰,我不能眼睁睁的再看你死一遍!跟我出去吧!”几乎是声嘶力竭,可那丝毫动摇不了约翰,他就像是一座山般屹立于艾伦身前,任凭狂风巨浪都不为所动。
“没用的。艾伦,你的到来早已注定了结果是什么。”
7点14分,警铃响了起来。
一颗子弹破窗而入,打入约翰的小腿,让他单膝跪地。他显然没有意料到自己会中弹,一把将艾伦推开,大声朝他吼道。
“跳回去!一切可能发生的未来都将具有可能性!跳回去!”
而艾伦,看到父亲流血的双腿,腿一软,再次跪倒在地。
一切,都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父亲站的地方与上次完全不同,却仍然会被流弹打中。时间也与上次不同,这次警铃响起的时间,整整快了一分钟。
“快走啊!”
杀手破门而入,父亲用一只腿的力量跳到杀手面前,两只手死死拽住那柄.45口径勃朗宁,不让枪口指向艾伦。
“走啊!”
最后一句话落地,约翰就像用尽力气般,手一松,枪口对准了他的心脏,火花四溅。
他的眼神再也没了光彩,仅仅在一瞬间,一秒前还活生生的人就瘫软在地。艾伦从未想过生命会如此脆弱,在上一个未来,艾伦在父亲倒地前就已经扭头离开,而在这个未来,艾伦亲眼见证了父亲的死亡。
走……快走……
爬起身子,趁着杀手正在掰开缠在手上父亲手臂的时间冲了出去。
还是向精神病院里的通道,只不过艾伦这次换了一个方向。
如果换一个方向,结果还是一样吗?
可即使艾伦换了一个方向。
墙上也依旧残留着那样令人反胃的血迹。
随处可见的断肢,以及……
堵住他去路的那几个精神病人。
他们正用消防斧折磨着一名仍然生还的警卫,可从艾伦的角度能完美的看清被折磨的那个可怜人。
他的嘴唇被完全撕裂,牙齿全敲了下来,四肢仅剩几根肌腱连接着身躯。
而他的眼神,失去了光,甚至连叫喊都无法做出,只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胸口起伏的呼吸着,浸泡在疼痛带来的麻木感中。
很快,那几名病人注意到了艾伦。
就像上次一样,他们朝着艾伦走来。
就像上次一样,艾伦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一切都和上次一样,又不一样。
于是在泪水从眼角滑落的那一瞬间,艾伦拨动了怀表,脑海中回想起父亲最后的那句话。
“一切可能发生的未来都将具有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