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一顿愉快的晚餐，至少艾伦觉得不是。

在争论过后，艾伦没有说话，只是机械性的举起汤勺，举起刀叉。他的目光一直看着窗外落下的红叶，直到天色逐渐变暗，火焰般的赤红转变为夜间的城市灯光。

除了与曾今艾伦呆过的时间线相比略微有些诡异之外，一切还是那样平静。

艾伦在离开家之前忘记把网线重新插回计算机上，比特鸟应该仍然在他的计算机中，他可以了解任何比特鸟愿意告诉他的事情。

克里斯托弗会在明早回到家里，从被关押整整六年的国王山谷疗养院获得真正的自由，艾伦可以找他问清楚一切他知道的任何有关怀表的问题。

无论怎么看，发生在艾伦身边的都是好事，可艾伦，却不知道怎么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怎么了，艾伦？”在离开城尖枢纽时，弗雷德和莉莉的情绪早已稳定下来，或许俩人在艾伦去盥洗室的空隙偷偷讨论了一下艾伦的病情。

“没什么，”艾伦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他突然在好奇这些人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只是想到了某些事，略微有些伤感吧。”

站在街角的那个警察，会不会因为自己曾经避开马丁的死亡成为马丁的替身，横死在马路旁，又或者是当初皮特的下一个目标。肯德基里那个正在大口吃着炸鸡的男孩，会不会因为自己避开了约翰的死亡，在上学的路上被一辆刹车失灵的卡车碾成肉泥。那么在路旁，那个为流浪汉投去一枚铜板的年轻人呢……

艾伦发现即使自己能拥有回到过去改变发生过的事情的能力，他也无法让所有人都得到救赎，所谓的拯救，难道不是自己在安慰自己吗？

弗雷德开车送他们回家，在家门口时艾伦还低头对弗雷德说了声“抱歉”，这句话让弗雷德哈哈一笑，告诉他“谁在青春期都会有迷茫的时候”后，弗雷德仍像往常那样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于是艾伦看着弗雷德将车好好开入他自己的车库后，才放下心来拿出钥匙，准备打开家门回家好好问问比特鸟有关于它的一切。

但他却在家门前停住了。

“艾伦，怎么了？”莉莉因为艾伦突然停下脚步不小心撞到了艾伦背后。

“有人来过了……”艾伦缓缓推开松动的家门，大门不是没有锁，而是整个锁芯都被子弹打穿，子弹的高温直接让门锁变形到一种夸张的裂口。

一切都感觉似曾相识。

大门旁的台灯被摔碎在地，花盆也碎在地上，里面的泥土带着花瓣散落满地，至于客厅书架上的那些书，没有一本呆在它们原本应该呆的地方。

厨房的刀具没有整齐的摆在原位，微波炉不见了，客厅的沙发被撕了好几个大洞。

与以往不同的是，没有莉莉的尸体倒在客厅，家里被翻的比以往更乱，让人产生了一种被贫民窟的歹徒洗劫一空的感觉。

他们是在找什么……

艾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怀表，但转念一想，约翰应该会认为怀表在克里斯托弗身上，就算他发现克里斯托弗身上没有他想要的东西，那么也不应该像这样把屋子里搞得千疮百孔。

没有哪个傻瓜会傻到把一个能救命的玩意儿随处乱放。

等等！

“比特鸟！妈妈，你快去喊弗雷德叔叔！”

艾伦惊呼一声，让莉莉去喊弗雷德，自己独自一人冲上二楼，自己的卧室中。

如果真的是来寻找比特鸟，那么共济会恐怕已经得逞了，网线被他断开，比特鸟无处可去。

他们需要做的，无非只是把计算机的电源关闭，然后将硬盘取出来就可以对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肆意妄为。

站在自己的卧室前，艾伦发现自己的门锁也遭了秧。

整个家中，唯一会随时锁住的两个门，一个是大门，还有一个，就是艾伦的房门。

艾伦的房门被打了个穿，因为他在中学时候特意从门背多加了一把锁，恐怕对方正是发现这一点才会直接把门拆下来。

至于艾伦的计算机，主机箱被搬到床上，机箱盖被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里面最不值钱的两个硬盘和四个内存条全被拆下。

而原本应该比剩下的配件加起来还贵的显卡和主板却老老实实的待在原位。

比特鸟，失窃了……

————————————————————————————————

“所以，整个家里丢失的东西就只有微波炉和那孩子的电脑配件？”凡赛提吧唧着嘴，他似乎是想要赢得面前这位大美女的好感才没有点上那根从旧城区毒贩子手里收缴过来的大麻。

“没错，”莉莉紧握着其他警员为她盛上的一杯热水，“可剑桥市不应该这么乱啊？家里的钱财也没有丢失，丢的东西只有这些，有谁会大费周章闯入别人家里只为了偷一个微波炉呢？”

艾伦看着面前的场景，摇了摇头，他想不到就算在这个深更半夜，自己一家人也能遭到凡赛提的“袭击”，或者应该说是命运的安排。

为什么自己总能在警局看到凡赛提，这个老混蛋不是说过自己正在假期吗？

艾伦没好气的吧唧了一下嘴，想用手机单独将凡赛提叫出去谈一下。

弗雷德和莉莉选择了报警，当然，在那种情况下除了报警，艾伦也想不到该怎么做。

难道要跳回去拒绝弗雷德的好意？

莉莉不会允许，在那种情况下更可能发生的事，艾伦拒绝了弗雷德的晚餐，然后他再跟弗雷德和莉莉大吵一架，这样的确能够让他留在家中防止有人来偷窃比特鸟。

但是艾伦又该怎么对付那不知道是一个还是一群小偷呢？

致凡赛提警官[我想我们必须出来聊聊，我在警察局的后门等你。——约翰·图灵]

还是老套路，艾伦站在警察局的后门给凡赛提发了条短信，假借约翰的名字把凡赛提给喊出来。

有几个警员正在后门大肆吞云吐雾，局长巴德尔好像很讨厌将警察局搞得跟“人间仙境”一样烟雾缭绕，导致他们每一次解决生理需求都必须偷偷跑到后门。

“小伙子，来一根吗？”一名警员看艾伦无所事事的站在门旁，向艾伦递来一根烟。

但艾伦摆了摆手，还给他了一个微笑：“我想我还有三年才能碰这玩意儿。”

艾伦从来不对那种同龄人觉得酷的事情感冒，更何况在2015年年底，根据市长马丁·沃尔什周三提出的禁烟措施，最低的法定吸烟年龄被从18岁上调至21岁。

从那时候起，这种中学时代大家都认为做了就能成为“大人”的事情，就必须到更深的小巷子里去躲着点路人了。

“约翰！”大门被一个邋遢的男人撞开，他环顾一下四周，却发现自己脑海里的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出现在自己眼前，“妈的，被耍了！”

几名原本站在门外吸烟的警员见到凡赛提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掉手中的香烟，推推嚷嚷的跑回警察局内。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看着跟老流氓似的警官不好惹，更是因为这不要脸的老东西经常会从他们身上收缴香烟，以备自己的不时之需。

就好像从旧城区的毒贩子那里收缴大麻一样。

“嘿，凡赛提。”艾伦朝凡赛提勾勾手，示意他过来。

凡赛提没有理会他，而是再次环顾四周，试图寻找约翰的身影。

艾伦见状举起手机，让凡赛提看到艾伦手机屏幕上的短信，这一次他总算肯走到艾伦身边，只是态度显得不怎么友善。

“就是你这小混蛋在耍我？”凡赛提作势就要抓艾伦，警枪都被他从腰后拔了出来，显然这个老家伙不太喜欢被人耍的滋味，艾伦在上一条时间线就知道了。

“嘿！嘿！放轻松，我的老伙计，我是约翰的儿子，”艾伦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艾伦·图灵，约翰以前可跟我提起过你，他告诉我你是最优秀的警察。”

“最优秀的……”凡赛提眯起双眼，他可不相信约翰会那么评价他，倒不如说约翰那家伙，一直以来对他的话就只有贬低，要说夸，也需要等到下辈子，“约翰可没告诉过我他有个儿子。”

但是凡赛提也无法怀疑艾伦，艾伦跟约翰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他们都有黑色的长直头发，像是被坏掉的割草机剃出来的凌乱浓眉，蓝色的眼睛，下巴上总是那么扎眼的几根胡茬，只不过约翰的更加浑浊一些。

“所以呢，约翰还活着？”凡赛提将警枪放好，点起一根大麻，那像是被浸泡过胆汁里的腐烂烟草味熏得艾伦一阵头晕。

“约翰还活着，他加入了共济会，并且这一次对我们家的偷盗，也是共济会做出来的。因为在我的电脑里面，有他们一直在寻找的人工智能，比特鸟。”

艾伦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推论告诉凡赛提。

这一整天所有人的举动让艾伦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约翰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都死于六年前发生的某场事故。于是艾伦便推测，约翰在那场事故以后特意从世人眼中消失，并且以那场事故作为契机加入共济会，寻找更多情报。

从那以后，约翰便在共济会中更加深入，获得了一定地位并且难以脱身，以至于最后甚至要帮共济会杀掉自己的双胞胎弟弟克里斯托弗，夺走怀表和比特鸟。

“等等，我整理一下。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又和共济会有关？”凡赛提捂住脑袋，深深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只要有关于共济会的事情，警察都没有办法下手，一直都是这样，一直以来我甚至连共济会的人都没法审问。”

“可这是为什么啊？很显然这个组织对于国家是一种威胁。”

艾伦有些不明白，他在以往的时间线上也听凡赛提说过同样的话，只要是有关于共济会的案子，都无从下手。

“不，艾伦，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复杂。共济会的确会威胁到美国，但是……”凡赛提顿了顿，抓住艾伦的肩膀，用自己清澈的黑色眸子盯着他的眼睛，“共济会是美国组成的一部分，你明白了吗？明白为什么我无能为力吗？”

“共济会……是…美国的一部分？”

艾伦无法理解凡赛提口中的话，这算什么？《纸牌屋》类型的情节吗？

那么，当初约翰为什么要给艾伦怀表？

约翰明明可以跳回到更远的过去，直到没有六年前的事故，直到艾伦还没出生，将怀表扔掉，然后避免自己再被共济会盯上。

浑浑噩噩，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安然度过这一生。

难道，他把一个警察都没办法解决的难题交到了艾伦手上吗？

一想到约翰，艾伦就有些难过。

他觉得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把拯救世界的钥匙和责任交到他手上以后便随波逐流，任由时间的洪流宰割。

一阵尴尬的沉默，却被一位面色焦急从警察局旁走过的男人打破。

“艾伦，我还想着你会去哪里呢。”

“只是出来透透气罢了，弗雷德叔叔。”

艾伦耸耸肩，解开手机的锁屏，将凡赛提的电话号码从通讯录中删除。

那是他在从国王山谷疗养院跳回来的时候记下的，他担心未来又会发生什么状况，到那时直接拨打通讯录中的手机号显然会比从脑海里的一堆数字里寻找一个电话号码容易快速的多。

但是现在，艾伦已经不再需要凡赛提的帮助了。

毕竟，凡赛提那抱歉的眼神，和过去几次即使尽力也无法挽回的发生了的事实，已经被艾伦牢牢的记在心里。

“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们先来我家住吧，艾伦，”弗雷德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家门钥匙我一直都放在鞋垫下面，明天早上我会送克里斯托弗到我家，过几天可能会加班，你就当做是自己家吧。”

弗雷德是个四十多岁的单身汉，也是个比较有钱的医生，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总是感觉那么浪费，所以让艾伦一家暂时住进来，也能稍稍缓解他空虚的内心。

他与图灵家已经有了二十多年的交情。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说完，艾伦没有理会凡赛提伸过来的手，走向警察局内。

关于发生的一切，他还想问问克里斯托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