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从哪飞来一群乌鸦,围着县衙哇哇乱叫。这院里哭喊声本就很烦了,结果还得再听这些吵人的东西。
其实颚县令的死,张县丞一点都不难过,他现在装装难过的样子无非是做给别人看罢了,但让他吃惊的是颚县令竟然会这样想不开,不就是被那岑春煊骂了几句么,要换了是他,他才不会这样傻,白白了了自己的性命。
不过这群乌鸦的叫声倒让他一下清醒过来,现在哪里是他装难过假哭的时候,他摸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树叉上蹲着的黑乌鸦,心想人人都说这大黑鸟晦气,我看不见得么,今天要不是它们“提醒”说不定这县衙稍后还得死一个,那自是他自己了。
张县丞于是赶紧招呼了一个衙役,吩咐他说立刻出城去找岑大人,禀明这里的情况,晚了这院里的人说不定脑袋都要搬家的。这位衙役一听,悲伤的脸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他可不想脑袋搬家,到马厩里挑了一匹好马,骑上赶紧出城去了。
出城门往东沿着官道约摸行了半个时辰,总算遇见前面开道的队伍了。
衙役策马过去,前面马背上的两个黑衣男子将衙役拦下,呵斥道:“来者何人?”
衙役勒马停下,答道:“我乃三里屯衙差,前来找岑大人!”衙役边说,边拿出腰牌递于其中一人。
两个黑衣男子看过腰牌互相点了点头,然后一人掉头策马往后面去了。
“小李子,怎么停下来了?”马车帘子掀起一角,里面的人问道。
“回老佛爷……”
“嗯?”
“看我这张臭嘴就是不长记性!”车樾上跨坐的一个男子说着边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行了,行了!”车里的人语气拖着长调有点不耐烦的说道。
“老祖宗,我给您问问!”说罢扯着嗓门向前面喊道:“怎么不了走呀?”
话音刚落,就从前面跑过来一个带刀护卫,来人答道:“是岑大人让在此等候!”
“这岑春煊,又是遇到什么事了?”马车里面人说道。
“老祖宗您甭担心,岑大人办事牢靠着呢!”小李子回道。
“你们呀,一个个要真能把事情办好了,我还能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么?”里面的人发问。
“奴才不才,让老祖宗您受委屈了!”小李子说着眼泪就哗哗的流了起来。
“不关你的事,要怪就怪哀家命不好!”说完,马车里的人长叹了一口气。
“老祖宗要么您下来走走,透透气?”
“小李子你先问问这还走不走了,这天热的?”里面的人没有立刻回答,倒反问了一句。
“老祖宗奴才这就问!”话音刚落,队伍前面就腾起一阵尘土,然后里面窜出来一个骑马的壮汉。
“老祖宗,好像是岑大人过来了!”小李子笑吟吟的说道。
转眼间,骏马驼着壮汉就到了跟前。来人果然是岑春煊,这风尘仆仆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岑春煊立刻下马请安,他单膝跪在地上说道:“老祖宗吉祥,下官让您受累了!”
“罢了,罢了,这一路哀家也都习惯了!对了小煊子,你这是有什么急事?”车里人问道。
“回老祖宗,的确有一件要紧的事!”
“小李子!”车里人吩咐了一声。
这小李子便明白了意思,连忙掀起门帘,另一只手挡着门梁,里面慢慢挪出来一个老妇人。
这老妇人肯定就是慈禧太后了,她一只手扶在小李子胳膊上,这会车旁一个年轻的跟随立马就跪在地上,太后用脚踩着他的背下了马车。
“岑大人,起来说吧!”太后慢悠悠的说道。
“嗻!”岑春煊应了一声,便起了身。
“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岑春煊眼神左右飘着,不敢抬头直视太后,诺诺微微说道:“刚三里屯衙役来报,颚腾颚县令刚才在县衙悬梁自尽了!”
太后愣了一下,这消息与她而言真是个意外。按理来说,他们这些地方外官,若到了一定年龄,几乎再没机会进京面圣,但现在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升官进爵的机会,那个不想好好表现一番,这鄂腾倒好,连皇上和太后人面都没见呢,就自杀了,这真让人有些不解。
“鄂腾好大的胆子,这不诚心给老佛爷皇上添乱么?”小李子那太监细嗓子大声说道。
接着太后就给了李公公一个白眼。
“老奴是担心老佛爷身子,哪有这以死迎驾的,晦气!”
岑春煊抬眼看了一下李公公,说道:“公公所言甚是。”
“好了,哀家哪有那么娇贵,这从京城到现在,哀家见得死人多了去了。这不还是好好的么!”
“老佛爷,咱晚上在哪宿营呀?”李公公小声在太后耳边问道。
吆,这还真是个问题。原先是要在县衙歇息的,如今那地方成了晦气之地,肯定是不能去了,倒也让老佛爷心烦皱起了眉头。
“小煊子,你要么跟皇上说说去!”太后说道。
岑春煊往后面看了看,皇上的马车在队伍末头,少说隔着一二百米。他有些犯愁,忽然想起来一个地方,就说:“臣倒想起来一个地方,只是……”
“你但说无妨。”
听太后这么坚定的说,他也就不再犹豫什么,说道:“慈云寺可以一去。”
原来,岑春煊早命人把三里屯县城暗地里提前排查了一遍,哪里是集市,有几户人家,包括谁是地头蛇他都一清二楚。
慈云寺坐落在城内西街北侧,寺院坐北朝南,有三进院落及东西跨院共五个院落。为唐时建,寺原名法华。辽开泰八年(公元1019年)修。明宣德三年春至五年夏(公元1428年——1430年)重修,千户熊亮奏赐额更名“慈云寺“。
寺里包括方丈在内目前共有五名僧人,方丈法号慧远。岑春煊本就信佛,初到三里屯就已去烧香拜佛,所以寺内的状况大致也都清楚,那么多院落空闲的房间足以容纳得下这百十来号人,只是可能会惊扰到菩萨佛像,但现在眼前的这座“活佛”他更惹不起。
太后听完觉得可行,也就没让岑春煊继续去找皇上。于是一队人马又立即启程往三里屯赶了。
县衙里,很快就传来了岑春煊的口信,说两宮要移驾慈云寺,这一下县衙只好先将鄂县令的事放在一边,开始准备慈云寺接驾的事了。
此刻刘管家也已缓过神来,他如一条蚕蛹一般,好不容易拱出了县衙。如今他也是年过半百之人,花白的大辫背在脑后,头顶的圆帽也不知掉在那了,头发乱糟糟的迎风吹着。
康家大爷在他心目中,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他是看着这个娃娃长大的,康家大爷也从没把他当下人看待,打小见面就叫他一声叔。刘管家年轻时就进了康家,刚开始从伙计做起,慢慢一步步做到了管家,康家老太爷从没亏待过他,还给他置办了几亩地娶了一房媳妇,这些他从来没有忘记。记得康家老太爷走时,他连哭了三天,三天里滴水未进,最后悲伤昏死过去。那会他就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康家,好好辅助两位少爷。可谁知,现在竟发生了这样的事,让他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就像丢了魂一样在大街上走着。并不说是他运气好,没有被兵丁发现,反而差点丢掉了性命。
他从县衙侧门出来,直接就上了街,结果走了没多远,就被三五个巡逻的兵丁抓了,站岗的衙役看到了想过来救人,却被那几个兵丁呵斥了一嗓子,就怂了,他们知道这些人都是岑大人的手下,自是惹不起,也只好装聋作哑,假装没看见了。
刘管家稀里糊涂被套上了刑具押着往前走,这几个兵丁是外来人,边走边找,想要选一块合适的地方行刑。刘管家也是命不该绝,这几个人刚选好一个背巷,欲要动手,忽然闯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正是前面康家老夫人塞过银子的那个兵头,他一眼就认出了刘管家,好在这人心肠不坏,便编了个谎说刘管家是个疯子,那几个兵丁一听,也就做罢。
后来,这个兵头就一路护送着刘管家到了康家,然后目送着一直等他进了院子才离开。
临近午时,两宮一席人马终于从北门进了城,空荡荡的大街,除了护卫没有一个行人,沿街的店铺庭院也都闭着门,整个街道死气沉沉的。
太后不时得掀起窗帘看看外面,忽然一捧诰天纸闯入了眼帘,顿时心情差了许多。
“今碰的是什么日子,这街上怎么没一点活气,刚才那院也是死人了?唉!这晦气的事今天可都让哀家赶着了!”
“老佛爷您是活菩萨,什么小鬼呀见了您也得躲得远远的!”
“小李子,就你会说话!”李公公听后,得意的笑了。
“依哀家意思,这地也甭叫三什么屯了,干脆改叫丧城得了。死气沉沉的跟人似的丧着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