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停,太阳就跟着出来了,房檐开始滴答滴答往下滴水。
守业跪在堂屋,面前是一口棺材。窦二哥一旁蹲着,往瓦盆里又扔了几垛纸钱,火星子一舔,立刻着了。烟带着灰一起打旋,窦二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完了他说:“赶明就埋了吧!”接着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与柳言没什么大交情,但还是惋惜,那么年轻的一条生命就这样没了,而且他们所谓的“革命”马上就要在这包头城实现了,他却看不见了!
“咚,咚!”外面不时传来几声,水滴如珠砸进了地上的小水坑。
守业忽然猛的站了起来,地上爷俩目光齐刷刷看着他,不知他又要干嘛。这几日里,守业有些间断性魔怔,他天天都要去衙门转上那么一圈,回来后就往棺材前一跪,话也不说,又跪上半天。
痛苦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他可能不知道窦二哥为了要回柳言的尸体费了多大的周折,如今就连棺材还是他自己的呢!而且不放心守业,这趟买卖窦二哥也没跟,虽然和扎根还闹着矛盾,但没办法还是把事托付给他了。这一切只有怜儿看在眼里,她一边安慰着守业,同时也心疼父亲。
守业迈着大步往外面走,怜儿赶紧起身跟了出去,只见他在窗台上拿了笤帚径直到了大门口,原来他是要扫诰天纸上的积雪。雪被他一点点扫了下来,在空中又变成了雪花在飘,怜儿抬着头,刚好有几片进了眼睛,凉凉的,带着眼泪一起流了出来,接着耳畔嗡的一声,柳先生给他讲的那些做人的道理又在耳边回放了。
这次包头城真要变天了。凡是个一官半职,都携家眷外逃了,街上冷冷清清,就连“聚四海”门口平日里的乞丐,也不知躲到哪去了。
师家和耷拉着脑袋进去,在一楼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茶刚抿了一口,就见田鸡笑眯眯的过来了。
“家和兄,怎么一个人?”田鸡到了跟前说道。
师家和看了他一眼,接着头一仰把杯里的水都喝了。完了用袖口擦了擦嘴,然后悄声说道:“那批货你找谁办的了?”
田鸡笑笑,说:“这是秘密!”
师家和忽然脸浮现出一个坏笑,趁田鸡不注意一下抓住了他裆里的玩意,慢慢使劲,“说不说?”
田鸡招架不住了,疼的话说不出来只好摆了摆手,师家和笑着把手松开,说:“改天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田鸡皱着眉头,问:“赌什么?”
师家和笑笑没直接回答,反而接住刚才话题问:“现在该说了吧,到底是谁?”
“也没谁,就马帮窦把式头那徒弟。唉,你别管这了,楼上我姐夫叫你过去呢!”田鸡说完,一手捂着裆一手扶着栏杆先上楼了。
师家和跟在他后面,看着他那副囧样,心里就想笑。居然是上次给革命党设“鸿门宴”的那个包厢,门牌“英豪”两个字异常显眼,师家和高兴劲顿时全无,包厢里面应是重新装修过了,还留着淡淡的木香味,他四下看了看,感觉还是有点阴森。
白老头子见了师家和异常亲切,可能就是上次在衙门庆功宴上师家和替他说全了那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吧!
“来来来,到我边来坐。”白老板亮着一口大金牙笑着说。
其他几个人就往一边挪了挪,等腾出来位置,师家和坐了过去。
“这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听说你又置办了一房?”
听白老板一说,师家和赶紧陪起笑脸。白家在包头的势力那可非同一般,师家和是个聪明人,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向上爬的机会。
“哎吆,要么我就说姜还是老的辣,您就好比是那诸葛亮,是营帐中尽知天下事呀!”
白老板一听这番话嘴巴乐的要到耳根子了,连忙用手按了按他那假牙,好在没掉出来。
其他几人也都陪着笑一起附和。
“行了,行了,就别夸我了,我都老头子一个,蹦跶不了几天了。”
田鸡接过话说:“姐夫,我还等着抱外甥呢?您可不能这样啊!”众人一听哈哈笑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人人心中哪点小九九藏不住了。其他几人原来是白家几个店面的掌柜,都在抱怨生意不好做,担心要是革命党进城了,他们那些赌坊、妓院还能不能开下去,田鸡这边也是叨叨,说革命党最恨大烟了,尤其是开烟馆的,抓住就要砍头。
你一言我一语,白老头脸色就变了。他抬头饮了杯酒,师家和看着白老板喉结贴着干巴巴的皮上下动了一下。他们还在议论,老家伙把杯子一下砸在了地上,骂道:“他奶奶的,还有完没完!”
屋里一下静了,“他革命党咋了,就不是娘养的、就没有爹,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一个个也是肉做的,是人他就有七情六欲,无非就是钱呀,女人呀,多大点事,至于这样吗?”
白老板说完,一把抓住了师家和的手,说:“论辈分我和你爹一辈,叫你声世侄不为过吧?”
师家和高兴的有些结巴,血液里的酒精开始沸腾,白脸总算有了些许血色,说:“不为过……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您老说的都对!”
“这就对嘛,那咱就这样定了,天儿,咱那白家烟馆就由你和家和一起打理!”
田鸡看了看师家和,脸上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可能这就叫做“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吧!师家和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在衙门那边全然看不到了希望,没想到在这边居然又迎来了希望的曙光。他心里有了一个远大的理想,要把三里屯、不只是三里屯就连大同府一起在内,与绥远一带的鸦片生意全部掌控在自己手里。
当然他的这个理想只能埋在心里,师家和只是提议说可以把包头这边的大烟生意做到晋北一带,白老头子也赞同,但当下他们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一是没有自己的马队,二是包头城白家的死对头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