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还会不知道刘文辉的心思么,自己一直忍着不说,就是顾忌他的感受,但是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有些事情,你终归是要捅破的,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此刻,不是心软的时候,既然选择告诉刘文辉,就意味着老道已经替刘文辉做出了决定。老道知对他不起,所以才将宝珠相赠,同时耗费极大真元,替刘文辉重塑命体,打通经络,积聚真气,将他修为提至固心后期。这也算对其的补偿罢,作为师傅一点责任。
“怎么,刚刚还口口声声说谨遵师命,现在就忘得干干净净,抛之脑后了?”
老道话说甚是犀利,一改往日和善的语气,他知晓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刘文辉不语,他现在已经难受已极了,但他听得出师傅的意思来,刘文辉是个聪慧之人。师傅已经冥冥之中替自己做出抉择,那么还有自己选择的余地么?师傅待自己那么好,几和二娘无异,那么自己还有什么可抱怨难过的?现在就是反哺师傅的时候了,既然师傅有命,遵守便是,哪来那么多旁的理由,徒增烦恼。
刘文辉银牙一咬,下了个狠狠的决心,道:“师傅,我听的就是,只是……以后我们还能相见么?”
刘文辉心中已经预见,此次拜入气宗门下,只怕与师傅见面的次数,以后用手指也能板着数出来了。
老道柔声道:“会的,凡儿,我们会再相见。”
老道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还必须吩咐刘文辉:“凡儿,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装作不认识我,千万不要,你必须刻在心里。还有,入得气宗门下,也绝不能说你曾经拜入我的门下,就让这些烂在肚子里即可,你可听真切了?”
刘文辉当然听在心里,此刻老道说的每一言,每一句,刘文辉都视之珍宝,都将他的话牢牢地记住心里了。师傅的谆谆教诲,只怕以后是再难听到了。想到此处,刘文辉又是一阵落泪,心中之情,难以抑制。
老道帮刘文辉拭去眼角的泪珠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心中比刘文辉痛苦百倍。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个伴,结束孤苦一人的生活,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才几日,便要分离,你当老道舍得,老道是最舍不得之人。但他必须舍得,他有他的打算,他有他的大业。此时举棋不定,必害了自己,也害了凡儿。自己应当高兴一些,即便强颜欢笑,也要做出一点样子给刘文辉看,拂去他一些伤心吧,刘文辉的心思老道有怎会不知呀!
“凡儿,莫要悲伤,你我师徒还有相见之日————你且在气宗练好功法,再见之日,为师定然会对你有一番考量,你若不济,为师必然罚你,你可答应为师?”
刘文辉点点头,虽是不语,说明已经答应师傅了。
“凡儿,你再看看你的身体是否起了变化呢?”
自刘文辉重新醒来,只顾忙着洗浴了,后来又被师傅一顿说教,心不甘情不愿地领了师命。他倒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的变化,刘文辉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自己呢,这不打量不要紧,细瞧之下,把刘文辉吓得够呛!
刘文辉的手脚都比原来长了不少,手掌也变得宽大不少,身体也窜高不少,而且有小块肌肉出来,总之,自己比先前长大不少,像是长了几岁的样子。
“师傅,这……”
“你现在已经不是十岁的小孩了,而是十四岁的少年啦,还不谢过师傅。”
刘文辉这才恍然大悟,他老人家一开始讲到,揠苗助长的典故来,原来就是此意啊。原来师傅一番动作,不仅仅是提升自己的修为,而是连着自己的身材年岁也一并提升了。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十岁孩童,而是一个豆蔻少年啦。这蓦地长的的感觉,真是奇怪,刘文辉一时竟痴了,师傅这又是使了什么仙法呢,总叫人出乎意外。
若祗霞山真是一派繁忙景象啊,平日里静的掉下一根针都听得异常真切的气宗,热闹非常。各色人等,各路修真纷纷齐聚若祗霞山,只为一睹这届“三宗会武”的盛况,三宗的其余两宗剑脉和梵若寺的代表也到齐了,气宗定于下月初一日举办“三宗会武”初选,到时候三宗的所有入围弟子都将齐刷刷地亮相,这些都是三宗各派甄选出来的少年翘楚,也代表这这些年三宗年轻一辈修为之最高水准。
天衍日原本就是人境先祖帮助仙界大败鬼界那日,并且与仙界缔约,仙界洞开仙门,授之若干仙法和神兵仙器,最要紧的是仙界答应传授人境修仙之法,使得人境凡人修炼成仙成为可能,给了人境一个盼望。
每到这天,太阳当空,会有气吞艳阳的奇观。什么叫气吞艳阳呢,就是气宗的气海翻腾,在气宗观察,会发现头顶上的太阳仿佛被气海吞没了一般,蔚为壮观,这也是气宗的一大奇景之一。这也是天衍日才有的,人境崇尚仙道,所以把这一奇观归结到仙人的头上去了,仙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自然之力,但是人类郁闷,喜欢把事实都跟“仙界”扯上关系,才有此误会。
若祗霞山,巅霞宫内。
气宗之主正一子端坐在上方台座,神色肃穆,一脸淡然,正一子是满把朱红色的胡须,倒也奇怪,和这天衍日“气吞艳阳”时候的太阳颜色相近。
正殿内,还有不平子和四门首席都在,似乎在商榷要事。一般事项,都是有庶务长老直接评断,无须上报正一子,正一子这些年来,鲜少过问气宗的大小事务了,全部交托不平子去搭理。自己则专心问道修炼,是以,修为有了大的提升。正一子的修为,在三宗内,包括人境修仙界内都是一个疑问,谁也没有瞧见过他老人家出手,他出手似乎还在他年轻时候争夺“天地人”榜的时候,那时候他力压群雄,成为天榜头名,被授予“天枢”绝顶称谓。后来正一子便是气宗的领袖人物,直至他接掌气宗,成为气宗执教,不过此事已尽百年了,能记事的恐怕也是各派的长老级人物了吧,是以,正一子的修为到了何种程度,是不是已经突破了望气境,这一直是一桩悬疑,不过正一子问鼎三宗之冠,这确实公认之事。
“师弟,三宗会武之事,筹划得如何了?”
不平子回头面禀,躬身打个稽首,以示对执教的尊重,道:“回禀执教师兄,已经差不多了,下月初一日,定能准时开场。”
“剑脉和梵若寺的嘉宾到了,听闻念空也来了?”
“梵若寺主持念空大师确实一并随行而来,我已安排上房住下,备有小童伺候着。”
正一子眉头一挑,似乎察觉问题:“你呀,犯了一处差错了。”
“啊?”不平子自打接手三宗会武之事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时时刻刻如履薄冰,生怕出了什么差池,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被执教挑出了不当之处。不平子那个悔恨,自己为何不再仔细一点,说不定就能避免这个差池了,他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声道:“师兄,敢问师弟错在何处?”
“梵若寺的和尚们是出家人么?”
“是呀。”
“出家人讲究什么?”
“坐禅修课,苦行律己。”
两人一问一答,好不有趣。
“好个,苦行律己。”正一子捋须笑道,眼睛眯成一条微缝,几乎看不到眼珠子了。
不平子似个丈二和尚似的,怎么也寻不到自己到底错在何处了,自己一切安排都是敬遵执教的法旨来的,哪里有半点差池啊?
清净子坐下下席,她挥起拂尘,不禁莞尔,她走上前去,抵抵不平子。不平子领会心意,当即凑上前去,清净子小声附耳几句,默然退下,不再言语。其余三位首席,莫旭子、觑庑子、缙渊子也是纷纷一脸了然神情,似乎只有不平子一人蒙在鼓里似的。
不平子听到清净子的点拨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梵若寺僧众信奉苦行乃赎罪之大机缘,乃修佛之根本,那么自己安排下人服侍,这便是大大的错了。何况念空乃一代高僧,将世事都看了个透彻,如果再给他添个小童搭理事务,鞍前马后,未免亵渎了他。把看做寻常的修真,还没有窥得大道似的,这果然是个大纰漏呀。
不平子当即汗颜,神色恍惚,极是难堪。
他只有躬身请罪了,好不凄凉,道:“师弟遇事,考虑不周,险些坏了气宗的名声,怠慢了佳客,还请师兄降下法旨,以示惩戒。”
此刻,坐在一旁的缙渊子开口,他俯身跪下,大声禀道:“不平子师兄,为了三宗会武的事情,殚心竭虑,处处操劳。且放下自身修行不说,人也清瘦不少,执教应该看在眼中————出了小小差池,乃也情理之中的事情,还请执教体恤,莫要责成师兄,待到三宗会武截止,再做定夺不迟。”
除清净子外,其余两门首席,也纷纷跪下,替不平子这个庶务长老求情。清净子谈若处子,不发一言,稳稳地坐在宝座上,神情未有丝毫的变动。
怎么,她是和不平子有矛盾了么?也不是,适才她还是指点了不平子,只是她心里觉得,执教师兄应该不会降下法旨,来责怪不平子的,她心中有数。
正一子心里一阵感动,看到其余三位首席为不平子求情讨饶,这兄弟情谊,当真也可贵了,正一子本就没有责怪不平子的想法,只是指出错误,以免叫旁人说气宗的不是。念空贵为一宗主持,身份尊崇,自然不容有失。四位师弟,怕是多想了。
正一子笑道起身而来,一一把三位首席扶起,淡然道:“三位师弟严重了,不平子师弟你也过于苛责自己了,你们为这三宗会武忙里忙外,本座都瞧在眼里,又不是瞎了眼睛,这本就是小事,你四人不必介怀。以后处事,自当谨慎些。”
听得正一子所言,不平子才放下心来,好险,逃过一劫。要知这三宗会武,乃是大事,事关气宗名声,这事虽说是小事,当时如若处置不当,终归对气宗名声是个折扣。正一子在这时点出此事,一来是作个提醒,二来也是敲山震虎,叫不平子小心办事,这点弦外之意,不平子还会不知道么,他与正一子处事百年,对他的习性自然了若指掌,再也熟悉不过了。
段老道携刘文辉又驾云直扑若祗霞山,然后靠着易容换装的扮相,段老道又不知道哪里搞
来了请柬和拜帖,顺利登堂入室,成功入得气宗。老道是一阵喟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景,都曾经是那么的熟悉,这里的陈设和布局,几乎和自己离开时一样啊。没想到,自己离开此地竟业有百年了。这百年来物是人非事事休,又添了许多生疏的面孔,花草虽是熟悉,但这人却是分外的陌生。段老道,在他们手上感觉不出什么生气来,此时,瞧在他眼里,不过一具具行尸走肉而已。
自打自己离开山门之后,无时无刻不再想踏上这方熟悉的土地,而今,地就在脚下,人却不相识了。
这种感觉,说不出的怅惘和寂寥,与段老道先前一直苦思冥想的滋味截然不同。他听不到内心的狂喜之情,反而是略微的哀伤,这股伤,他说不清,也道不明。
百年前,自己意气用事,没想到,练了百年,悟了百年,还是逃不了情谊二字,自己何时能脱离这“苦海”呢?
老道心中无解,那日悟开那个“结”,说不定就是老道升仙之日,得道之时。
段老道易容成另外一位道士的模样,刘文辉听气宗的人都唤他“和气道人”,刘文辉想来师傅定是偷了他的“脸”,扮作了和气道人。刘文辉心想,这道人的名气倒也奇怪,什么名字不好起,非起个这样的名字,难道他是个和事老,事事待人客气,遂有“和气”之名?
和气道人乃方外一修士,不再三宗门阀之内,份属散修。他倒不以修为高深著称,而是他善于调停诸派之间的矛盾和纠葛,倒也真是起个和事老的角色。是以,各派各山,包括三宗在内,都会卖个面子给他。他在人境修真界也确实有些影响,所以冠之“和气道人”之名,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