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在黑暗的小小乌篷船舷上喘息许久,只听李钰腹中咕咕直叫。
老渔夫经此又惊又吓又折腾,半晌才缓过劲来,也觉饥饿难耐。
顾不得询问李钰什么,先进入船舱里将油灯点燃,接着昏暗的灯火,在船舱里一阵侍弄,盏茶便招呼李钰进去。
等二人在舱中相对而坐,李钰才发现身前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里面还夹带着几张鱼片。
李钰吞了吞口水,再看着面前这干瘦老渔夫。
只见他一张脸上皱纹密布,苍苍白发已十分稀疏,皮肤黝黑,骨骼嶙峋,异常瘦削。
一眼之下,便知这渔夫是包经人世沧桑、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苦命人。
见他一双昏花老眼也在同样打量着自己,李钰脸上泛起诚挚笑意,向老渔夫道:“不知老丈尊姓大名?”
老渔夫听到李钰说话,黝黑的痩脸上也露出憨厚笑容,搔搔稀疏白发,答道:“老头子我尊姓万,大名嘛我也不知道那从未见过的爹娘给我取了个啥名,这渡口的人都叫我万大,嘿嘿,小子你呢?”
李钰听他答得憨直,知道他不通文墨,也就不那么文绉绉地说话,恭敬答道:“小子叫李钰,多谢万老丈救命之恩。”
万大两手连摇,不好意思道:“不用谢不用谢,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幸亏你醒的早,不然,不然……”
说着黝黑的脸上一红,自不能说出“不然就已经将你推下河里去了”之语。
李钰知道他话中之意,也不以为忤,正待说话,便听两人腹中又是一阵咕咕狂叫。
两人听到叫声,不自禁对视一笑,也不再客气,端起两大海碗鱼片面便狼吞虎咽起来。
等到治好了腹中饥饿,老渔夫拿着两只海碗便到船舷处,就着昏黄河水洗了碗。
此是乱世,李钰十余日来连吃碗饱饭的机会都很少,哪里还在乎这饮食器具是否干净。
他来到甲板,举目看了会儿渡口的灯火,再转身看着万大干瘦背影,问道:“老丈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万大几下将两口海碗洗刷干净,也不拿进舱里,随意放在船舷处,坐在船舷上,道:“这里是板渚渡口,黄河和汴水汇合的地方。”
李钰听到板渚渡口,心中一震,又问道:“不知老丈可曾听过板渚一条龙呢?”
万大闻言干瘦身躯颤了一颤,差点从船舷上滑到船舱,昏花老眼四下里,瞧了一圈,见并无什么动静,才蹑手蹑脚地来到李钰身旁,坐在甲板上,低声道:“板渚渡口便是这板渚水帮一条龙的地盘,你可别说的这么大声,要是惹来他们的注意,说不定明天你和老头子我就会沉尸江底。咦?!”
万大话刚说完,便突然想起什么,一双昏花老眼再次认真打量着李钰,颤声道:“莫非你小子便是被板渚一条龙投进这黄河里的?”
李钰见他反应,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微微一笑,道:“老丈可否告诉我这板渚一条龙的信息呢,越详细越好。”
万大虽然不识文字,又没有什么智谋心机,但看到李钰面上表情,已十分肯定他之所以被人绑了沉入河底,定然是板渚一条龙干的。
他自小在板渚渡口生活,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可谓是了若指掌。
自这板渚水帮一条龙在这里兴起以来,只要开罪了他们的,最后不是沉尸江底,就是莫名惨死。
也正因此,他才不敢冒险到河中捕鱼,只敢在板渚一条龙不干涉的河岸边捕捞些小鱼小虾聊以充饥。
万大双眼反反复复打量眼前这个看着俊秀无匹、英雄伟岸的男子,心中竟莫名生出喜爱,那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怜之情。
毕竟,他一生孤苦,刚出生父母便饿死了,他能够活下来,还是靠着这渡口众多邻居的接济,吃着百家饭长大。
等到他略略懂事,便跟着渡口的大叔学会了捕鱼钓鱼的技巧,慢慢能够凭着双手养活自己。
不过他一无文墨,二来憨厚,也仅仅能够糊口而已,要想娶妻生子,对于这个注重门阀身份的时代,那只是痴心妄想。
眼看自己即将一人离去,身后连个送葬的人也没有,今晚却无端端从河底捞出这么一个俊秀后生,如何让他不心生爱怜。
看着李钰期待的灼灼目光,万大沉思片刻,猛一咬牙,低声道:“这板渚一条龙原来是板渚渡口的一个小小水帮,与其他诸如二水帮、白龙帮等十几个水帮共同瓜分了板渚渡口装卸货物的营生。为了争夺地盘,这些水帮之间经常明里暗里展开争斗,但在官家的压制下,一直都没掀起什么大浪来,板渚还是原来的那个板渚,老头子我还是可以优哉游哉在这河水上打几斤鱼儿果腹。”
讲到这里,万大面上显出苍老的笑意,不自禁侧头望着远处河岸边停靠的许多大船上明亮的灯火,继续道:
“直到半年前,大唐的天变了,这板渚渡口的争斗没了官家管制,也就更加明目张胆了。也不知怎的,本来只是十几个水帮中最毫不起眼的水帮一条龙,这个时候却出现了一个了不得的高手,靠着无人能敌的打架本事,将板渚渡口大小十几个水帮一夜间全部降服,若有不听一条龙话的,无论男女老少,全部投进河中喂鱼。”
万大浑身打了个机灵,满布皱纹的脸上显出一丝恐惧。
李钰见他神色,想到之前在羊肠小道遇到的那群蒙面人阴狠歹毒的行事风格,正与万大叙述中的板渚一条龙十分吻合。
如此说来,水明月极有可能便是被这板渚水帮一条龙抓走。
想到这里,李钰又问道:“这个高手是不是叫冯天宝?”
万大闻言,身体再次一颤,忙伸手示意他小声说话,待看清四周无人注意,才低声道:“姓冯的乃是水帮一条龙的大当家,你这样直呼他的狗名,要是让水帮一条龙的人知道,你绝不能活着离开板渚。”
李钰观他言行,知道水明月定是被他们抓去,心中不由愤愤,双手死死抓着甲板木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沉默了片刻,他再次低声问道:“老丈知不知道这水帮一条龙除了干着渡口装卸货物的营生,还有没有其他挣钱的门道?”
万大略略思索,抬头道:“老头子并不知道他们还干着什么营生,但是看他们平时横行霸道,估计绝没少干丧尽天良的恶事。”
李钰继续道:“老丈有没有注意到,最近水帮一条龙抓了什么人呢?”
万大忙摇了摇头,歉然道:“水帮一条龙做什么事一向都十分隐蔽,我这糟老头子怎么敢靠近他们范围。”
李钰闻言也不怪他,既然知道了水明月被这些贼子俘获,他又怎么可能轻易饶过这些心肠歹毒的恶贼。
只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想要营救出水明月已属万难,要想对付由冯天宝担任大当家的水帮一条龙,更是难比登天。
念及此,李钰满腔愤怒又化为无力,颓然仰躺船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