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船舶顺风沿江行驶了小半个时辰。
李钰凭栏望着河面,身旁徐慕白、水清月、王北川、第五琦等人与他并肩而立。
杨玉环与水明月和他若即若离的一番叙谈后,带着众女回到了船舱歇息,只有六十几名男子在甲板上操舟夜行。
一路虽经过了零星村落,却并没有什么大城,更没有遇到往来的船舶。
若非水清月操舟技术出神入化,在这样的漆黑夜里,这一艘船舶要想顺利沿河而行却是不太可能。
众人站在李钰身旁,静静凝望河面,只有夜风鼓动桅杆风帆的声音。
就在刚才,李钰在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要返还尉氏,加入田秀荣的抗燕大军。
既然已经猜到田秀荣和欧阳敬怀可能蕴藏着什么阴谋,他又怎能让他们计谋得逞,毕竟南霁云与他也算有过命的交情。
当然,这里面的隐情其余众人自然知道,他们能够从板渚顺利逃出,乃是因为有南霁云在暗中牵扯搅局,并且在关键时刻接济了他们。
沉默片晌,李钰转身对水清月道:“有河阴郑家的旗号作掩护,这一路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水清月点点头,道:“有我在,你大可放心,包保出不了问题。”
李钰勉力一笑,转向徐慕白,道:“大哥、二哥真的要和我去么?”
徐慕白咧嘴一笑,道:“姓南的也算一条汉子,老子怎愿意看到他就此遭了这些恶贼的毒手。嘿嘿……”
王北川与南霁云并不熟识,但却知道他的结义弟兄李钰和徐慕白都是非凡人物,此时哪敢落后,附和道:“咱们四兄弟当初结义时可是下过同生共死的誓言,这等龙潭虎穴,怎少的了二哥我呢?”
他这话一说,李钰也知苦劝无疑,向他挤出个欣慰的笑容,转向第五琦道:“第先生一身经世之才,却累得和我们一路东躲西藏,委实委屈先生了。”
第五琦闻言慌不迭地道:“李老弟言重了,想我们当日大闹东都,搅得那些乱臣贼子人仰马翻,真是好生痛快。我第五琦此生只懂文墨算盘,不懂韬略武功,能够与各位好汉痛快闯荡一番,却也不枉此生了。”
李钰想到当夜守在洛阳东门的哥舒翰,心中一阵惆怅,又对第五琦道:“第先生大才,小弟闻贺兰进明驻扎临淮,我们东出大海,正要经过此处。先生不妨就在那里下船,也可一展你的满腔抱负。”
第五琦神情一滞,李钰的好意他怎会不明白。他们现在这一船人都是从洛阳一路逃出,经历重重艰难险阻才从伪燕的种种围困剿杀中逃出生天。四五百人到得现在只余不到百人,像李钰、徐慕白、封常清以及杨玉环、朱红雪、水明月等人,个个都是天下各方势力均不能容的异类。
李钰虽身负异能,怀揣奇运,但他现在根本无心天下大事,只想着将这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龙影义军送出陷阱重重的是非之地,希望凭着水清月当年曾作海盗的经验,在海外谋得一块栖身之所。
如果真是那样,所有的人都将与这纷争的天下再无关系。而这,显然不是第五琦这等胸怀满腔抱负的李唐旧臣所希望的。正因为对他的了解,所以李钰才有劝他向贺兰进明投靠的建议。其实在他所记得的历史上,第五琦也正是因为作贺兰进明的幕僚,管得一手好财政而名声渐显,最后终成一代理财大家,被后世成为大唐财神。
第五琦只向他摇摇头,却并不说什么,既没有否定也没有答应。
李钰心中一叹,不再在第五琦的事情上纠缠,去留自由第五琦自己决定,他也只是言尽于此,以给予他充分的自由。
这时目光又放到站在角落的哑圣手许清道的身上。许清道似有感应,孤独的身影缓缓转过,双目也坚定不移地凝聚到李钰脸上。
自板渚联手刺杀那刻起,他与李钰之间便再没有了任何敌意。更因李钰拼死将他从死境中救出,他和李钰实已是性命相交的兄弟。
只是他性子冷淡,从板渚逃出来后,虽一直和他们一路逃亡,却从未主动与这里的任何一人交流。
李钰看着他没有任何异样的目光,脚步挪动,来到他的身前,道:“许大哥,你我同生共死一场,早已是肝胆相照的朋友。这一路行来,你不曾提出离开,我知道你有意护送我们东出大海。不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既是荥阳郑家的三大圣手,想必也有你自己的使命。我们就在这里别过,可好?”
许清道面色冷淡,听着李钰软语道来,双目不由闪过一丝水光,定定看着李钰良久,头颅重重一点,双脚一蹬,长大的黑色身影便从船上跃入黑漆漆的河中,半丝声音也无。
李钰痴痴地望着黑洞洞的河面,片刻才回转身来,向着众人咧嘴一笑,却不能言语。
徐慕白见李钰这一阵貌似生离死别的期期艾艾早已不怎么顺眼,此时见他咧嘴苦笑,再也耐不住性子笑骂道:“狗日的,老子们只是给姓南的通个风报个信,你这小子一路道别下来,整的好像我们这是生离死别一般。”
李钰摇头苦笑,解释道:“大哥教训的是,小子这一路和各位兄弟姊妹经历重重生死,现在又要分别,着实有些不舍。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呵呵呵……”
众人都是些大老爷们儿,听他自嘲一笑,也都不以为意,纷纷笑了起来。
只有笑声中的李钰明白,他一直想要绕过避过的雍丘、睢阳终于是绕不过去了。历史上那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惨战,他着实不知自己还有命没命回来。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不好的预感,他才会与众人如此依依不舍。
想起刚才与自己若即还离的杨玉环和水明月,李钰心中大痛,也不知今夜这一面会不会与她二人将成永诀。
在这可能成为永诀的临别之际,他终没有能够再抱抱这世上最令他牵挂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