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八面玲珑、老奸巨猾的陆正渊而言,明显比李钰考虑得更多。
此时见李钰不言,自语道:“陈元同于一年前被高承义召为司功参军,从此甘心做着他的走狗。凭他那身绝世武功,已是济阴一手可遮天的人物,死在他手上的异见者已不下二十人。若非仗着沉香,恐怕我也遭了他的毒手。如此居心叵测的人物,若说他会为天下苍生着想,老夫却是不信的。说不得,这恐怕正是高承义和陈元同设下的阴谋诡计,目的便是为了除去你这搅局者。毕竟卧榻之侧,怎能容许你这等底细难辨、功力莫测的高手存在。”
这一点,李钰倒也有所考虑,不过却并未深想,现在陆正渊只略一思忖便点出其中窍要,瞬间让李钰深信不疑。
但转念一想,又是另一番考虑,出言向陆正渊询问道:“如果不幸被陆伯父言中,陈元同当不应该让我有与你面谈的机会,因为任他如何奸狡,却难以逃过您老的法眼。”
这一句话既道出了疑惑,又暗暗地捧了一把陆正渊,乐得他呵呵直笑,合不拢嘴。
边笑边手指李钰,摇头赞道:“贤侄不仅武勇非常,嘴上功夫却也不弱,老夫很受用,来来来,当浮一大白。”
说罢,端起桌上羽觞与李钰对碰一记。
待酒杯落桌,陆正渊收起笑意,轻咳两声,才又道:“这才是陈元同和高承义的厉害处。他们的阴谋更像是阳谋,即管让对手知晓,却又无能为力。既然你现在是奉命前来助守济阴,高承义和陈元同自不会放弃可以不费一兵一卒退敌的好机会。即便没有你,凭他陈元同的手段,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于万军丛中除去贼将,也不会是什么为难事。他们之所以一直不曾真正下手,一方面是为了给周围州郡制造济阴仍在抗贼的假象,另一方面,也是在利用战阵之机,让他们暗中的力量得到实战训练的机会。你道贼兵三万来攻,凭济阴纸面上的五千兵马,且是分布六县,可能将贼军御于城门之外吗?”
李钰闻言愕然,不得不相信陆正渊此话。忙道:“这么说,昨夜陆姑娘那两千兵马,也是他们暗中的力量了?”
陆正渊不置可否地道:“济阴表面上只有五千兵马,治所济阴县城仅有两千,正是高承义交与小女统领。昨夜的两千兵马,并非他们暗中的力量。他们暗中的力量还未出动,你这铁面郎君便即出手将杨朝宗斩杀,一万敌兵没了主帅,瞬间溃不成军,他高承义又怎会轻易暴露手中的底牌。”
李钰终明白其中的真相,他之前还心下纳闷,高承义既然贪恋陆沉香的美色,理当不会同意让她领兵犯险。
两千兵马前去袭营,万一计谋被敌人知晓,只会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现在看来,高承义不光在暗中派了重兵随时准备出手援救,甚至陈元同那时便极有可能埋伏左右,一旦陆沉香遇险,便会出手相救。
不凑巧的是,刚好李钰等人远道而来,打乱了他们的安排计划。
不过陆正渊说这么多,还是没有解释李钰先前的的问题。
陆正渊自不会忘记,沉声道:“依我看,陈元同和高承义必然也已知晓你来此的目的,又兼你和小女之间,嘿嘿……”
李钰听他这一声满含深意的嘿嘿轻笑,忙将微有些慌乱的视线挪开,但被面具遮盖的脸却犹如火烧。
看来昨夜他和陆沉香之间发生的事情,也难逃眼前这老狐狸的一双法眼。
知女莫若父,陆沉香今日餐桌上如此表现,任谁也知道定然发生过什么,更何况李钰还曾救过陆沉香一命。
古来都有英雄救美的轶事,谁说的准陆沉香会不会因为李钰救了她一命,而对他情愫暗生。
不过李钰心下倒有些苦闷,在他内心里,其实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临出雍丘时,南霁云那副因陆沉香而略显呆滞和憨傻的表情浮现在脑海。
虽然他还不知道陆沉香对南霁云是何种情感,但朋友妻不可戏,且还是南霁云这等在他心目中顶天立地的男儿汉的心上人。
再转念自己现在这幅尊容,众所周知乃是被猛火油焚烧毁掉的,按理说寻常女子应该不会对随时戴着一副铁面具的男人产生兴趣。
可是,陆沉香并不是一般寻常女子,只看她今日表现,经历昨夜一事,说对李钰没有一点奇异感觉那是不太可能的。
不过,李钰虽然多情,但却不是种马,若能有水明月和杨玉环两位绝世美人常伴左右,他又怎会再有其他苛求?
陆正渊见李钰眼神躲闪,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续道:“恐怕高承义自你来到济阴的一刻,便已动了招纳不成便除之的念头,现在嘛,只会是满满的杀心,再无招纳的可能。”
李钰知道他言中隐含的深意,只是默然不语,心内在思忖陈元同和高承义到底是否是一伙的。
陆正渊举箸夹了一片牛肉优雅地放进口中慢慢地咀嚼起来,停顿片刻,投箸将声音压得极低,才道:“就我个人猜想,恐怕陈元同与你所谋未必不是真的。他于一年前来到济阴,被高承义视作心腹,但只要细想一下,他堂堂一个化境宗师,怎会心甘情愿地做一郡太守幕下的走狗?贤侄可能不知道,正是因为有陈元同的到来,原本还老实本分的高承义才萌生了割地称王的念头,也是在他来了之后,高承义才在暗中培植他的武装。当然,也是在那时,我手中的兵权一点点被他削减,到最后便是这样,空有司兵参军的头衔,却无半个兵卒可以调动。小女能够领兵两千,还是因为高承义不愿将所有兵权交与陈元同手中,而又想讨好小女,才有各领两千兵马的情况出现。不过两千兵马,对于手握三万暗中力量的陈元同或者高承义而言,恐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随着陆正渊的条分缕析,李钰心内更加震骇,陆正渊仅凭一点蛛丝马迹的猜想,便能将他先前联系最近掌握的各类信息而推测出的结果揭露,虽然不如他那么笃定,但已是十分厉害。
这等运筹帷幄的高人,竟然困在此地只做一名空头司兵参军,着实有些可惜。
定了定神,李钰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再次问道:“陆伯父言下之意,这陈元同的身份也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