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场中的贺兰进明心有疑惑，其余诸人见到李太白单膝跪地不起，也都大惑不解。

因为场中诸人谁不晓得李太白生性高傲，连深得李隆基宠信的高力士都不放在眼里而让他脱靴，更可让荣宠无限的贵妃杨玉环为之研磨，现在却轻易地向贺兰进明下跪，实在不是他立身于世的做事风格。

虽然现在的贺兰进明身兼御史大夫与临淮节度使等要职，也算当朝重臣，可是在此乱世之中，地位与曾经的高力士和杨贵妃相比，却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难道李白随着年岁的增长，骨头也渐渐变软了么？

聪明如李钰者，看到李太白此举，也是心有疑惑。

正当众人疑惑不解之时，单膝跪地的李太白终于开口：“太白有个合情之请，还望节度使能够答应。”

合情之请？

众人更是疑惑，都听说不情之请，什么时候听到过合情之请了？

李钰带着疑惑，眼角余光扫动，却发现同侧次座的薛鏐面上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薛鏐在笑？

他是永王派来的使者，永王想要干些什么，李钰此刻已经心知肚明。而李白也是永王的座上宾，他此刻所谓的不情之请，莫非便真的是要替永王向荷兰进明示好结盟么？

可是，这样隐秘的事情，他怎会当着如此众多人的面开口？

李钰一时无法断定心中的猜想，眼光闪动，又发现身侧原本端坐的王昌龄身躯微动，侧目看去，却看到他面容略有些紧张，又包含期待。

蓦地，李钰想起昨夜李白夜会王昌龄的那番谈话，心中有了一丝明悟。

“太白请讲，但凡进明能够做到，一定尽力而为。”

正在众人各自揣测之时，贺兰进明面容和煦地开口问道。

李太白抬头仰望着贺兰进明面上诚挚的笑容，缓缓开口道：“还请贺兰节度使派兵北上，襄助张巡将军共抗燕贼。”

“还请还请贺兰节度使派兵北上共抗燕贼！”

在李太白话音刚落后，身旁昂长而立的南霁云也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硕大头颅重重磕在贺兰进明脚前的青石板上，青石板碎裂，一抹殷红缓缓散开，那一声颤抖着的恳求虽然简短，却好似从他心窝子最深处发出。

“什么！”

本来满眼期待端坐案几后的薛鏐听到李太白所请，不由大吃一惊，豁然起立，怒目望向背对自己单膝跪地的李太白。

“不可！”

几乎与薛鏐同时起身的，还有闾丘晓和在旁端坐的赵伯。随着他二人起身出言，与他们同侧的一干文臣武将尽皆起身，凝神望向贺兰进明。

堂中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因为李太白和南霁云的两句话，不由变得格外凝重。

“还请贺兰节度使派兵北上共抗燕贼！”

终于，王昌龄看到场中气氛不对，咬了咬牙，还是豁然出列，来到众人之末，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复着南霁云的恳请。

场中诸人，现在还能坐在案几后的，竟然只有李钰一人而。

“咳咳咳……”

正当气氛凝重到极致时，贺兰进明缩回了扶着李太白的双手，掩嘴轻咳了几声，斜眼看了看脚边埋首伏地、殷红四溢的南霁云，缓缓转身，重回主位落座，端起案几上还未饮尽的一杯残酒灌入口中，并砸吧了一下舌头，才重新将目光凝聚在跪在堂下的三人。

许久，他好似发现了什么，目光略过场中诸人，最后落到厅中最末端坐案几吃菜的李钰身上，远远笑问道：“这位小兄弟好像是叫什么余立的吧？”

李钰听到贺兰进明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终于注意到与众不同的自己，不由放下筷子，起身来到堂下，躬身应道：“节度使记性真好，小的正是余立。”

按理说，李钰伪装成余立这等既无官身也无名声的无名小卒，根本没有资格进入今天这场宴饮。

只不过由于前日贺兰进明因为爱及王昌龄的才华而破格让他同座。

贺兰进明是个豪饮之人，那时见识到了李钰别的本事或许没有，但酒量却是极好，因而留下了些印象，在宴请王昌龄的同时，也顺道点了他的名字。

现在满场皆有心思，唯独这个无名小卒自斟自饮，混不在乎众人的反应，这才让贺兰进明重新注意到他。

对于堂下众人所请，他好似不见，却将注意力放到了李钰的身上。

“你小子好像酒量很好，不知此刻可曾醉了？”

贺兰进明见李钰出列，笑着遥指道。

李钰见他此问，只得老实回道：“谢节度使美酒好菜，小的微有醉意，但仍然十二分清醒。”

“好好好！”

贺兰进明听到李钰的回答，竟高兴地拍起了巴掌，连道三个好字，又问道：“正应了那句‘举世皆醉我独醒’啊，那你这唯一清醒的小子且说说，我到底该不该派兵北上抗贼啊？”

问完，贺兰进明一双蕴含奇异神色的目光再次扫过场中诸人。

众人听到贺兰进明竟然将如此大事询问一个无名小卒，不由面面相觑，继而所有的目光都凝聚于立在最末的李钰身上。

李钰被众人目光凝聚，却也不卑不亢，只淡笑着回道：“如此军国大事，小的一介草民，怎敢妄议？节度使莫要折煞了小的。”

贺兰进明听到李钰的回答，竟仰天打了个哈哈，突然神情一变，面上阴云密布，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李钰，声音也转为阴冷地道：“他们都喝醉了，唯独你是清醒的，但你这清醒之人居然也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活在这世上还有何用？”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明所以，不懂为何刚刚还和颜悦色的贺兰进明为何说翻脸便翻脸。

而李钰闻言，心中只咯噔一声响，知道大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