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其实并不是乞丐,而是西街老李家的一对父子。老乞丐叫李虎,少年乞丐叫李青龙。李青龙的姐姐李凤被丁横琴、余元亮、李鸣三人蹂躏至死,死不瞑目。
李凤生来美貌,平日也喜欢打扮。那一日出去买糕点吃,便被丁横琴他们三人看见。余元亮上次调戏了一番,李鸣趁机点了李凤的穴道,便把李凤扛走了。李凤正当妙龄,还没有嫁人,被这三人绑住硬上弓,死在一个小屋中。
李虎找到李凤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女儿光着身子,两条白嫩的腿上尽是鲜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虎稍微一打听便得知正是杨剑生的三位弟子害了自己的女儿。杨家是凌州有名的大户,岂是平头百姓能得罪的。
李虎不能不为女儿报仇,于是和儿子扮成了乞丐,密切观察他们三人的动向。今晚他们三人喝了不少酒,还纷纷一人御二女,正是他们报仇的好时候。丁横琴疑心很重,从来不在青楼过夜,一定会回化龙书院。
余元亮非常好色,不折腾到第二天天亮是不会停的。李鸣追着一个雏子,得意地奸笑着,他就是喜欢这种猫捉老鼠的感觉。捉老鼠的过程让他非常享受,等到他真的捉到了,却未必会吃这老鼠。
李青龙拿出了一块干饼,分了一半给李虎:“爹,丁横琴怎么还没出来?今天晚上能行动吗?他非常小心谨慎,我们只能出其不意,才能给姐姐报仇。”
李虎吃了半块干饼:“儿子,一会我会抱住他。如果杀不了他,你一定要逃,不要管我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前有个练武的师傅说你天生就是练武的材料,可惜爹拿不出钱给你学。以后你要好好习武,给你姐姐报仇啊!”
李青龙怒道:“爹,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给我姐姐报仇。这三个人渣都是畜生,我杀了他们,也是为民除害。”
“嘘!他们出来了!”李虎小声道。
李虎和李青龙用白布裹住了锋利的匕首,藏在了左手的袖子里。李虎看见丁横琴出来,率先跟了上去,悄悄走到丁横琴背后。丁横琴是个常年习武的好手,自然会有一种预感。
丁横琴只觉身后好像有一道风追来,非常阴冷。他猛然回头,果然看见一个老乞丐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就要刺他后心。丁横琴急忙一个后抬腿,踢中了老乞丐的手腕,打掉了他手中的匕首。
丁横琴转过身来,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老乞丐,怒斥道:“你这要饭的,为何要行刺我?还好我反应快,不然可就被你得手了。”
李青龙会些武艺,从丁横琴的偏门,刺了过来。可惜却被丁横琴躲过,还夺取了他手中的匕首。
丁横琴冷冷说道:“又来一个送死的要饭的,都想要我的命啊!”
丁横琴最擅长擒龙手,他一下就捏住了李青龙的咽喉,将他拎到了空中,怒道:“要饭的,你想在我身上捅窟窿,我就得在你身上捅窟窿。上天又好生之德,我捅你三个窟窿,如果你还能活着,我就放你一马。”
李虎突然拿起石块冲了过去,就砸丁横琴的腿,无奈丁横琴的硬气功纯属,这点微不足道的攻击,对他而言根本不足为虑。丁横琴给了李虎一脚,踢得李虎在墙角吐血。这时候周围便有看客聚了上来,人越来越多。
李青龙骂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丁横琴当即把匕首扎进了李青龙的肩头:“还敢嘴硬!”
呼!
一阵清风吹来,李青龙消失在了丁横琴的面前。丁横琴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身穿白衣侠客服的男子救走了少年乞丐。这男子把手放在李青龙的肩头上,李青龙的伤口竟然奇迹般地愈合起来,不再疼痛。
“你是谁?为什么要欺负穷人?”白衣侠客问道。
丁横琴哼了一声,怒道:“大爷的事,你少管。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我师父可是化龙书院的弟子,凌州城的剑圣杨剑生。识相的,就把那臭乞丐交给我处置,休要多管闲事。”
白衣侠客扶起李虎:“这老伯怎么说也四五十岁了,你怎么能欺负他呢!”
白衣侠客擦去李虎脸上的灰尘:“啊!李四爷,这人和你有什么仇怨?”
李虎惊道:“大侠,你认识我吗?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我家女儿李凤被这个畜生强占,光着身子死在了荒郊的一个小屋里。”
白衣侠客皱眉,怒道:“有这种事!”
丁横琴冷哼一声:“我睡过的女人多了,他女儿我也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我在凌州城睡过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据说徐公凌的未婚妻长相不错,什么时候我也要睡上一睡。”
呼!
众人看见了一阵清风吹过,随后就是丁横琴的惨叫声。丁横琴从嘴角到肚脐,被人用匕首划开了,身上全是鲜血。丁横琴捂着嘴角,不停地惨叫着,他的舌头被切掉了一块,肋骨也被切断了。
白衣侠客把匕首交给李青龙:“青龙,给你姐姐报仇吧!”
李青龙飞快接过了刀,当即出手扎在丁横琴的胸腹上。这回丁横琴被捅了三刀,三个血窟窿不停地流血,余元亮和李鸣听到动静,赶忙抄起兵刃从楼上跳了下来。
余元亮和李鸣的轻功都很高,他们拔出了手中的刀剑,一刀一剑,架在了白衣侠客的脖子上。
白衣侠客不悦道:“我最讨厌别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凌州城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余元亮呸了一声:“在凌州城,老子就是王法,去死吧!敢和我们化龙书院作对!”
李青龙则用匕首挟持住了丁横琴:“别动!你们敢动手,我就先杀了丁横琴这个畜牲。”
……
有位陌生的客人求见赵襄子,赵襄子因为不知道他的底细,避而不见。客人于府邸外再三求见,并且让守门人带话给赵襄子,说他是故人豫让的朋友,赵襄子这才改变主意接见他。客人被严格搜身之后带至中堂,一路发现赵府上下防范异常,赵襄子本人更是如临大敌,身前身后都站着披甲执戈的武士。
赵襄子并不让座,直接问客人:“您说您是豫让的朋友,他最近可还安好吗?”客人环视周遭,反问赵襄子:“侯爷府上加强了警戒,难道是出了什么状况吗?”对于客人的问题,赵襄子不置可否。
客人也不在意,接着说下去,“我听说,侯爷联合韩、魏灭了智伯一族。豫让彼时是智伯的座上门客,一心想要为智伯报仇,于是乔装打扮成仆役,混入侯爷的府中,暗中等候机会,准备在侯爷如厕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没想到被侯爷惊觉,刺杀之事毁于一旦,而侯爷也宽宏大量赦免了他。不知道坊间的这种传闻是否属实?”
客人的一席话,让赵襄子不禁回想起当时情景,面呈后怕之色,承认确有其事。埋伏在溷轩里的豫让虽然没有刺杀得手,但确实吓出了赵襄子一身冷汗,他甚至留下了便秘和小便不尽的后遗症。
客人察言观色,进一步说:“侯爷一举铲除了智伯的势力,何其英明果断。为什么像豫让这样的小人犯颜得罪,却能网开一面,饶他不死呢?匹夫不可夺其志,难道侯爷不担心他继续策划复仇的事吗?还是说,侯爷对豫让网开一面,正如对智伯的赶尽杀绝一样,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呢?”
赵襄子听到这里,不觉眉耸容动,向客人再三谢罪,改待以客卿之礼。
客人坦然受之,在席间侃侃而谈:“像智伯这样的大人物,全晋国也不过三五个,侯爷既然动了杀心,自然要斩草除根,相信换了智伯也会这样对待侯爷。如豫让这样的义士刺客,就非常多了,不仅在晋国有,其他楚国、赵国、秦国也所在多有,可以说是杀之不尽。
侯爷杀智伯,不过是引起国人非议,流言传播一段时间自然会沉寂。而豫让因为故主伏击侯爷,侯爷抓住豫让再杀了他,则会激起天下义士对侯爷的同仇敌忾之心。豫让虽伏击侯爷,侯爷却饶恕他,天下侠客也就不会蠢蠢欲动了。”
赵襄子点头称是,“我确实不愿整天生活在担心被暗杀的阴影中。当初释放豫让,一方面觉得他实在是一个忠诚的义士,一方面也是想向天下义士主动传递和解的信号。”
“侯爷释放豫让,不仅可以向天下义士示好,也让豫让处在了明处,即使他仍有不轨之心,监视防范起来就容易很多。我相信侯爷一定是暗中安排了人手,时刻监视着豫让吧。”客人的话让赵襄子面有愧色,说:“我确实这样做了。我安排手下近距离地了解豫让的言行举止,随时回报于我,也吩咐他们尽量潜藏行迹,不让豫让的生活受到惊扰。这样一来,我自然可以高枕无忧,而豫让也大可不必轻易以身犯险。”
话说到这里,客人再次问赵襄子:“既然如此,想必侯爷对豫让的动向了如指掌才是,怎么会一见面反而询问我他最近是否安好呢?难道是豫让出了什么意外吗?”
赵襄子这才对客人吿以实情:“实不相瞒,我的手下最近告诉我,豫让突然凭空消失不见了,而他的妻子也在我们发现豫让失踪时悬梁自尽。也就是说,所有的线索都已经断了,豫让再次潜伏进了黑暗中,就像当年埋伏在溷轩的黑暗中一般,让我犹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最近府中加强了戒备,实则是因为豫让的缘故。”
客人说:“侯爷想必心里会好奇,豫让怎么会无端消失匿迹,而他的妻子何以又会在同一时间自尽了呢?”赵襄子沉吟半晌,方才说道:“很显然,这两者之间,必有关联。”客人说:“我在此前曾经见过‘豫让’一次。这次经历让我终身难忘,也许能向侯爷解释豫让的失踪之谜。”赵襄子屏息凝神静听,客人缓缓说道——
豫让被侯爷释放后,并没有藏身到深山大泽中,而是和妻子一起居住在通衢大道近旁的闹市。豫让的妻子对豫让刺杀一事感到害怕,又为他大难不死感到侥幸。她对豫让说:“你要做惊天动地的事情,我不敢阻拦您。但如果您放弃这些想法,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不也是很好吗?您有的是力气,樵耕虽然低贱,也能让我们度日无忧;我再纺纱补贴些家用,您腼腆晚上就可以喝到酒了。肉食者之间的恩怨杀伐,跟我们原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去蹚这种浑水呢?”
豫让没有反驳,像是听进去了,自此不提报仇之事,只是一门心思和妻子关起门来过日子。以前豫让自恨平生抱负未曾开,即使和妻子相对而坐,也经常拔剑弹刃慷慨而歌,诉说胸中不平之意气,指点天下,挥斥方遒,豪气干云。现在却像遭霜打了的秋后茄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以前豫让遇到世间不平之手,必豹眼圆睁,须发皆张,舌尖上能绽出一个响雷来。现在他低眉顺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味退让得甚至有些猥琐。
豫让的妻子将这些看在眼里,虽然也觉得诧异,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心里倒是欢喜得紧。一个没有雄心壮志不四处惹事的豫让,才是她渴望相守的正经过日子的男人。
有些人对豫让突然变怂了,感到不解而且愤怒,他们经过豫让的身边,总会大声质问他:“你还是那个一心为智伯报仇的豫让吗?”豫让闭紧嘴巴不说话,他们就故意寻衅,朝他身上吐口水,拿着刀柄剑柄戳点他,以示轻蔑之意,豫让依旧忍气吞声。然而更为过分的举动,这些人是不敢做出来的,豫让毕竟是有名的壮士,曾经以刺杀闻名天下。
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豫让才会面露忧戚之色。去河边打水,他会死死地盯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或者口中喃喃自语,或者对着水面一顿拳打脚踢,状若疯癫。去山里砍柴,他会突然停下脚步,聆听山间百鸟婉转的喉音,又突然发出大喊大叫,震怖得鸟儿霎时静默下来。走在沙地上,他会用树枝划拉下无数醒目的“豫让”二字,然后又用脚将其涂抹掉。
赵襄子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只是摆了摆手,请客人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客人略微整理了下思路,把大家带进了那天的下午。
豫让如果隐姓埋名躲藏在人迹罕至之处,倒不奇怪,堂而皇之地混居在闹市中,却不为人知,湮没无闻,更让人疑惑。他真的是不问世间之事,还是养会以待其时呢?我愈发不解,愈发好奇,恨不能当下就能见到豫让,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这时我才留意到一个乞丐,弯腰驼背,托着一个破碗,跟了我好久,因为我一直在问路,他并没有机会靠近到我面前向我乞讨。现在我问了好几个人都无果,未免感到遗憾,他趁机凑到我面前,向我高高举起手中的破碗,“贵客,行行好,赏几个大钱呗。”
我把一个大钱放在他的碗里,问他:“你在此行乞多久了?”他把钱贴身藏好,说道:“要说我行乞,也是刚开始。不过,我听你方才打听豫让的处所,我倒是知道的。”
问了这么多人都没有结果,一个乞丐倒能带我去,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心里虽也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也释然了。想必是豫让曾在其家附近施舍过这位乞丐,乞丐因此知道了豫让这个人和其住所。
我让他在前面带路,告诉他,如果他真的能带我找到豫让家,我一定再添谢仪。乞丐闻言雀喜,虽然遍体鳞伤,脚程倒是不慢,我紧跟着乞丐一路向西,在一个拐弯处,他指着院子里有一棵大树的屋子说:“喏,那就是了。豫让就住在那里。”
我看到那边已经围了一群人,好像出什么事了。我要掏钱给他,他说:“你先去看看罢。如果你找到了你要找的人,再谢我不迟。我就在这个角落里候着你。那里人多,我身上秽臭难闻,免得惹人厌弃咒骂。”
豫让离奇失踪,他的妻子又已去世,我继续停留在此地显然没有任何意义。此时我想起那个乞丐,觉得有必要履行诺言付给他一些钱,因为他确实将我带到了豫让的住所,虽然我没有见到豫让。
他坐在角落里,背部紧紧地贴着墙,好像这样能让他的上身挺直一些。我又往他碗里放了几枚大钱。他说:“哎哟,客人你给多了。”又问:“你见到你那个朋友豫让了吗?”我摇摇头,对他说:“但是你确实带我来到豫让的住所,所以我要遵守诺言谢谢你。”
访故人不遇,本已经遗憾,豫让的妻子又出了这样的事,更添伤感。我正要移步离开,那个乞丐突然低声说:“客人真想要见豫让的话,何不跟我来。”
我更加惊诧,直觉到乞丐和这里的很多事似有关联:豫让的失踪之谜,豫让妻子的自尽之谜。豫让的妻子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和豫让的消失有关系吗?怀着满腹的疑惑,我远远地尾随着乞丐,以免让人产生怀疑。
乞丐径直出了闹市,在一个小树林子边上停了下来。他背对着我,低声说道:“智伯为人功过两说,但是他对豫让有知遇之恩。士为知己者死,豫让苦心积虑要为智伯一族报仇。我想请问客人,豫让这样做错了吗?”
我更惊讶了,一把抓住乞丐的右臂,“难道……你是豫让?!”乞丐缓缓回转身,虽然形体依然不堪,但转瞬之间仿佛变了另外一个人,说道:“久别重逢,君也无恙,不料豫让已经毁容灭迹,妻死家破。”我瞠目结舌,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变成了这样?”豫让惨然一笑,反问我:“现在我再去刺杀赵襄子,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客人说到这里,再问赵襄子:“在侯爷看来,若果豫让再图行刺,成功的几率有多大?”赵襄子惊出一身冷汗,颤声道:“改头换面,防不胜防。豫让此番决计杀我,我肯定在劫难逃。豫让化身天下人,难道我要与天下人为敌吗?”
客人说:“豫让殚精竭虑,日思夜想谋求报仇。第一次他隐姓埋名混进府邸隐身厕中,根本没有人察觉到。失手之后,他深刻反思,意识到自己再难接近侯爷,除非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谁也认不出来。为此他暗中规划准备第二次行刺,要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连他的妻子都蒙在鼓里。一切妥当之后,他躲进密林中,再出来时,已经化身为一个乞丐。他在自家附近行乞,他的邻居都认不出来。他向他的妻子行乞,他的妻子毫无察觉。他听到他妻子的焦虑担忧,因为她觉得豫让去施行第二次行刺,无论成败都不会再回来了。一连几天,豫让音信全无,他的妻子终于死心绝望,悬梁而殁。”
“然而,化身为乞丐的豫让,遇到了新的干扰。他改变音容笑貌,只是第一步;化解掉身上的杀伐之气,是第二步。他还记得第一次谋杀,本来是天衣无缝的,就是因为杀气外泄,让当事人有所警觉,才功亏一篑。可是化解杀气谈何容易。化解杀气的同时,又念念不忘于报仇,两者很难统一在一个人的身上。作为豫让的人一心要报仇,作为乞丐的人为了让豫让达成目的,则要竭力隐藏杀气。开始的时候,还好处理,不过是一会儿豫让,一会儿乞丐。继续下去,则谁是豫让谁是乞丐就纠缠不清了。尤其是为了化解杀气,同时不忘报仇,则十之八九为乞丐,十之一二为豫让了。”
“豫让为了报仇雪恨,改变了形体容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从豫让而来,却要千方百计不留下豫让的任何痕迹气息,只秉承报仇一念,才能有助于报仇。豫让饶是天下豪杰,也难免作茧自缚。新的个体每每向旧的个体发出质疑:为什么我要去杀人,我报谁的恩?恩情必须要这般偿还吗?旧的个体就词穷。为了说服乞丐杀人报仇,豫让需要强调豫让就是乞丐乞丐就是豫让,然而为了顺利报仇,乞丐就不能是豫让。”
赵襄子也听糊涂了,忍不住问道:“那乞丐到底是不是豫让?到底是豫让要杀我,还是乞丐要杀我?”
客人说:“豫让就是乞丐,乞丐却不完全是豫让。这是一种分裂,要阻止这种分裂,只有一个途径,让其或者是豫让,或者是乞丐,不能蛇鼠两端。”
赵襄子说:“那我能做些什么呢?”
客人说:“这就是我此次求见侯爷的目的。无论豫让还是乞丐,都困于报仇一念。报仇之心不去,豫让、乞丐二者势必纠缠不清,难免要滋生事端,惹出无穷麻烦。我已和乞丐约好,他会在赤桥桥洞中设伏,斗胆请侯爷出行。等到侯爷车马经过,他将从洞中跃出行刺,完成豫让的所托。届时一切自然各有归宿。”
赵襄子长叹道:“豫让有求死之心,我怎么能不成全他呢?”
第二天,在护卫们的前后环拥下,客人和赵襄子骑行出门。经过赤桥的时候,有个乞丐突然从桥洞中跃出,马匹受到惊吓,赵襄子和客人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乞丐拿剑指着赵襄子,大声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豫让,豫让就是我。为了替死去的智伯一族报仇,我才改变了自己的形貌。”
就在说话的工夫,乞丐已经错失良机,不仅杀不了赵襄子,自己反而身陷险境,被护卫们团团围住。
赵襄子死里逃生,惊魂未定,骑在马上说:“虽然你改变了相貌,我仍然相信你就是豫让。如果不是豫让,天下还有谁能两次让我心生悸动呢?你为智伯报仇,虽然不利于我,我还是敬佩你。你走吧。”
赵襄子下令让护卫们放乞丐走。然而乞丐却不愿意离去,他对赵襄子说:“豫让心心念念,就是为智伯报仇。一日不能报仇,一日不能心安。恳请侯爷脱下外袍,以衣代人,受豫让一剑,以了他残愿。这样他才会觉得无愧于智伯的知遇之恩。”
赵襄子脱下外袍,扔到地上。乞丐拿着剑,跳上跳下地反复砍斫,状若癫狂,尽毁其衣。乞丐已经力尽,坐在地上喘息良久,又向赵襄子和客人致意,“多谢你们成全豫让,他现在终于可以安心上路了。豫让既去,独我何为?豫让以报恩复仇之志尽托我身,而我妄受托付,一事无成。世人必赞豫让如日月,笑我是猪狗。我有何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说罢,乞丐横剑自杀。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眼前一幕,事发突然,结束得又很突兀,只有赵襄子和客人知悉来龙去脉,感慨良久。豫让已死,赵襄子邀请客人同归,必将重用之。客人婉言谢绝,只请求赵襄子允许自己埋葬豫让和乞丐。赵襄子同意了。等到赵襄子一行离去后,客人悲从中来,将尸首掘坑埋葬后,又立了一块碑,斟酌良久,才在碑上刻下一行字:
“故人豫让之墓无名氏敬立”。
坟墓既成,客人告祭以文,其词曰:“弃我去者,昨日之我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我多烦忧。偶过故人庄,访旧惊衷肠。发妻悬梁尽,故人颜面新。昨我何其多,今我貌若何。旧我意难忘,新我立身难。豫让惭旧恩,乞丐酬新志。所托不可忘,生死免寂寥。暂居天地间,且把门儿关。人生到处知何似,蠕动一众小蝼蚁。”
歌罢客去,终不复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