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突然从桥下飞窜上来,趁老烟枪恍惚之际,狠命朝他扑了过去。鬼见愁身子在栏杆上滑动,行动无比迅猛,转瞬间就咬住了老烟枪的左肩。
老烟枪猛然吃痛,人就回过神来,他一面矮身沉肩,双脚不断朝后倒退,一面用力将刺刀在鬼见愁身子上猛刺下去。
鬼见愁被刺了一下,张开嘴巴痛吼,整个脸庞更加扭曲丑陋了。他狂怒不已,尾巴剧烈晃动着,如同铁枪一般横扫而来。
老烟枪挣脱出来,急忙奔向我,嘴里喊道:“这又是什么畜生,怎么长得那么像鬼国?还他娘的会长胡子,一定是个雄的,你们要当心!”
我见老烟枪肩膀上衣服破烂,血肉模糊,慌忙扶住他,说道:“你自己也得小心一些,他就是阿瓜的父亲,鬼见愁!我和五爷已经跟他交过几次手了,他虽然没有鬼国厉害,但也让人头痛不已。”
老烟枪惊得张口结舌,此事显然超乎了他的想象和理解范畴,一句话也没说,只管任由我拽着他逃跑。
我们冲到方诗雅面前,她还倚在栏杆上发呆,对眼前的危险置若罔闻,这女子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我又气又急,也懒得管她高不高兴,伸手揪住她的袖子,带着她狂奔起来。
“放手,我自己有脚!”方诗雅冷言冷语,语气里透出一股厌烦之气。她打落我的手,回转身就甩出三支飞镖,仿佛要将一肚子怒火撒到鬼见愁身上。
鬼见愁此时整个身子都落到了桥面上,他摇摆着尾巴没头没脑地往前猛冲,恰好迎上那三支飞镖。只见他忽而一个驴打滚,堪堪躲过前面两支,最后一支飞镖却插进了他腹部之中。
“吼!”鬼见愁狂叫着,肥硕的身躯撞在栏杆上,发出一声闷响,尾巴不住拍打着桥面。
这场景让人触目惊心,我担心石拱桥禁不住鬼见愁撞击,便招呼他二人快走。没想到老烟枪和方诗雅却不听我劝告,一个挥舞着刺刀,一个捏着飞镖,看样子要跟鬼见愁做最后决斗了。
我心里一沉,急忙制止道:“老烟枪,他可是阿瓜的父亲,说什么也不能取他性命!咱们别管他了,快走吧……”
老烟枪和方诗雅犹豫起来,毕竟他们都是心善之人,绝不会滥杀无辜。他俩神色阴晴不定,眼神里全是为难之色。
再纠缠下去,双方必有损伤,而不管谁胜谁败,结果都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我怕再有变故,就拦在老烟枪身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试图反转他的身子,让他调头前进。
突然间一声惊呼,方诗雅手中飞镖尽数擦着我的身子飞了出去。紧接着我身后又是几声惨叫,我回过头去,只见鬼见愁脸庞上插着一支飞镖,身子缓缓垂软下去。
“你不要命了吗?”方诗雅瞪着我,犹自呼呼喘着气,眼神非常复杂,又是生气,又有几分关切。
我醒悟过来,方才一定是鬼见愁从背后偷袭,而我只顾劝阻老烟枪,竟忘了身后的危险。我吓出一身冷汗,双腿竟有些发软,好一会儿才对着方诗雅挤出一丝笑容,说了一声谢谢。
方诗雅仍旧对我冷面相向,搞得我尴尬不已,嘴张开又闭了起来。
老烟枪看着我,埋怨道:“白帆,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干革命可不是请客吃饭,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不机敏谨慎一些,迟早得遭殃。”
我心知老烟枪数落我,也是为了我着想,只得对他呵呵一笑,抱歉地说:“鬼见愁曾救过我的命,能不与他冲突最好不过。我看他伤得不轻,咱们还是息事宁人吧。”
没想到我这几句话却激怒了方诗雅,她嘴里如同含着枪子一般,怒气冲天地说道:“鬼见愁也救过我的命,你这是含沙射影地嘲讽我恩将仇报吧?你混账,早知道刚才不救你了!”
她泪水盈眶,一张脸黑气沉沉,气得肩膀微微颤动着。我见她这副模样,哪里还敢答话,心里却叫苦不迭,怎么她突然间变得这样不可理喻?
老烟枪打着哈哈看向鬼见愁,无意卷入我和方诗雅的争吵之中,看样子他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了。
我头皮发麻,心中暗暗说道,以后得尽量远离方诗雅,惹不起那就远远躲开。这种女人就好比刺猬,千万不可亲近,否则就是自讨没趣。
就在这时,老烟枪忽而狂吼一声,一把将我远远推开。我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摔倒在地。
等我抬起头来时,却见老烟枪早就跨坐在鬼见愁身上,正要用刺刀去割破他的脖子。鬼见愁被老烟枪死死摁住脑袋,只得用尾巴缠住老烟枪身体,一点一点用力收紧。
我明白过来,肯定是刚才鬼见愁趁我们说话之际,又要暴起偷袭。所幸老烟枪眼疾手快,又救了我一命,但他却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老烟枪手中的刺刀本来快要接近鬼见愁脖子了,但他现在双手被缚在身前,丝毫没有了还手之力。老烟枪被勒得眼珠直冒,嘴巴也大张开,脖子上的血脉鼓了出来。
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刹那间冲到鬼见愁身前,举起刺刀作势要刺,却又狠不下心。方诗雅站在一旁,她顾及老烟枪的安全,迟迟难以出手。
“白帆,你还犹豫什么?”方诗雅高声催我道,声音里带着颤抖。
鬼见愁和老烟枪纠缠在一起,一时半会儿无法分出胜负,他俩的性命完全掌控在了我的手心里。他俩谁死谁活,全在我一念之间。
我念及至此,不由得冷汗直冒,心里说不出的害怕和厌恶。老天爷,为何要让我来做这个决定?
鬼见愁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一点,眼睛直直盯住我,对我十分忌惮,同时还夹杂着几分哀求之色。
“不作金刚怒目,怎显菩萨心肠!”老烟枪歪着头看着我,勉强从嘴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我打了一个冷颤,猛然对准鬼见愁的脖子,一下将刺刀捅了进去。一道鲜血喷涌而出,洒在我的脸上,还有些温热,一股腥臭味钻入我的鼻孔。
我闭上眼睛,整个人软如一团棉花,彻底瘫在地上。我的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仿佛要沉到九幽地狱里去,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双温暖的手捧住我的脸庞,让我稍稍平静下来。我睁开眼睛,见方诗雅泪眼婆娑地蹲在我身前,她的双手尚自放在我脸颊上。
方诗雅见我睁开了眼睛,慌忙缩回双手,背对着我扭头看向一边,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女人性情实在古怪,刚才还对我怨声载道,如今却流着泪来抚慰我,可偏偏又害羞起来。
我觉得自己丝毫看不透她,也就懒得过多思考,抬眼朝老烟枪看去。老烟枪此时已经站了起来,正倚着栏杆抽烟,显得疲乏至极。
鬼见愁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概已经死了。他脑袋旁有一大滩血迹,脖子上还时不时往外冒着鲜血。但奇怪的是,他身后的尾巴不知何时消失了,又变成了两条人腿。
我脑袋轰地一下响起来,鼻子一酸,嗫嚅着说道:“我……杀了……鬼见愁,杀了……韩大哥……”
泪水在我脸上纵横交错,我泪眼朦胧,精神一阵恍惚,心里却有一个声音高叫着:“你杀人了!你杀人了!”
我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扯得头皮疼痛不堪,又不住扇着自己耳光,如同疯了一样。这可怎么办啊?我竟然杀了人,而且还是自己的恩人!
方诗雅半天不出声,大概被我吓坏了,木讷地看着我。老烟枪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我的双手,吼道:“白帆,你醒一醒!你不是杀人,你是在救我,救你的革命同志!”
我只听见老烟枪又吼又叫,却半点也理解不了他话里的意思,脑袋里完全就是一片空白,心里充满了负罪感。
“啪”的一声,我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痛起来,继而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才明白刚才是老烟枪重重甩了我一耳光。我困惑地看着他,心中却如同刀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听好了,这件事不怨你。”老烟枪剧烈摇晃着我的肩膀,恳切地对我说道,“鬼见愁乃是咎由自取,谁叫他站在革命的对立面?伟大领袖教导过我们,革命就会流血,就会有牺牲,你得试着去理解这个世界。”
我仍然无法从悲恸和懊悔中解脱出来,想当初我只是个大学生,一心只想多学点知识。而如今,我成了一个通缉犯,现在手上更是不折不扣地沾染上了鲜血。
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我想起了那一个坠入深渊的噩梦,不禁恍然大悟,它不是梦,而是一种象征,将我的命运昭示得一清二楚的象征!
兴许我这辈子便要如同那个梦境一样,永无止境地往下坠落,直到粉身碎骨。
老烟枪大概怕我胡思乱想下去会心智紊乱,便让方诗雅搀起我往前走。他自己则将鬼见愁的尸体背起来,紧紧跟在我们身后。
懵懵懂懂中,我依稀感到我们穿过石拱桥,一路来到大殿之下。那大殿巍巍峨峨,飞檐碧瓦,在手电光中显得壮观无比。
我强打起精神,擦去眼角的泪水,却见方诗雅停了下来。她朱唇微启,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神情间充满了困惑和恐惧。
我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只见大殿之上,笼着一团紫气,充满了诡秘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