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迫近,狼群开始狂躁起来,只是血狼尚未发出进攻的信号,它们还在竭力忍耐。但在朦胧的余晖中,我们都能感受到狼群蓄势待发的威压,似乎连空气也抖动起来了。
胡杨树提醒了我们,用火可以吓退狼群,可惜匆促之间,我们到哪里去寻找大量的可燃物呢?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最后一抹余晖彻底隐退下去。天边残留着最后一缕灰白色,但转瞬之间,那灰白色也消沉了。
随着夜幕降临,我的心脏不由得咯噔一跳,仿佛被一块沉重的石头砸了一下。我感到冷汗从毛孔里渗透出来,后背上一片冰凉。
夜风尚未起来,戈壁滩静寂无声,狼群竟不像先前一般暴躁,它们也都沉静下去。
我不由自主地瞟眼看向方诗雅和黑子,见他二人都咬着嘴唇,眼睛片刻不离狼群,比戈壁滩还要沉默几分。
此时无声胜有声,谁都能够明白,这是大战即将到来的最后片刻的静默。
人群也好,狼群也罢,其实都处于一种紧张和狂热之中,就像火山快要爆发时的狂热,压抑的狂热,做着最后准备的狂热!
“嗷——”
仿佛从天上地下响起来的嚎叫声,彻底打破了天地间的沉寂!
我依稀看见血狼扬起不可一世的头颅,冲着苍穹张开了嘴巴。那一刻,我竟然觉得血狼就像要将整个世界吞噬掉一般,它是那样的威风凛凛,那样的气吞山河!
一直过了很多年,我始终无法忘却血狼仰天长啸的场景,有时候还能从梦中惊醒过来。
血狼嚎叫声一停,整个戈壁滩上,整个天地之间,便响起了一阵有一阵的嘶吼。那景象犹如山呼海啸,野狼一同咆哮着,而后万马奔腾一般冲了过来。
我们耳朵里全是野狼的嚎叫声和奔跑声,眼里全是被它们带起来的漫天尘土。众人不禁看呆了,似乎是老烟枪喊了一声“打呀”,我们这才尽情地将子弹倾泻出去。
这是第一次交锋,对于双方来说,意义都无比重大。
狼群需要探出我们的虚实,我们则要打出气势,挫败它们的锐气。因而双方都卯足了劲,在决定生死存亡的刹那间,人和狼都拼尽了全力。
我已经进入了一种癫狂状态,无法看清别人的反应,但我骤然从地上站起来,挺着腰板端着步枪,手不停歇地扫射着。
眼前火花乱窜,子弹纷飞,野狼倒下去一匹又冲上来一匹。
我大概已经杀红了眼,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响,嘴巴里不住地大喊大叫,手臂震麻了也不肯停歇片刻。
那些野狼多半也没想到,我们的火力会如此猛烈,它们冲在最前方的同伴死的死伤的伤,尚且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
这是我出生到现在,所见过的最为血腥惨烈的场景,我都能感觉得到子弹打进野狼身体中的沉重感。
那些温热的刺鼻的鲜血,仿佛雨点一般纷飞着,我每打倒一头野狼,心头就笼上一层厌倦和压抑。
以前总在小说看到关于杀戮快感的描写,如今我才领会到了,那全是小说家的无稽之谈。杀戮带来的,绝非只是快感那么简单,它伴随着无法排解的恐惧。
是的,我杀死的野狼越多,心中的恐惧就越大,同时越无法住手。我此刻被恐惧完全支配了,心里明白,不能停下来,绝对不能停下来,停下来我就完蛋了!
我相信其他人的感受跟我一样,除了老烟枪久经沙场,我们这些人谁敢说自己不恐惧呢?
狼群似乎也被笼罩在戈壁滩上的恐惧给唬住了,它们攻势渐渐缓慢下去,第一波进攻已然来到了最后的阶段。
血狼终于发出了一声嘶吼,狼群霎时间如同潮水一般退后了。可以说,第一次交锋以它们的失败而告终,但狼群巨大的优势还在,它们退却的姿态仍旧保持着强者的气势。
狼群退回了原先站立的地方,在一片黑暗中,我只能看见狼群幽绿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如同鬼火。
我不禁担心起来,天色如此漆黑,万一狼群摸黑攻上来,还真够我们喝一壶的。
我们身前几米开外,散落着许多野狼尸体。有的野狼尚未断气,时不时哀嚎几声,那声音凄惨无助至极,让人不忍猝闻。
我听到身后爆发出一阵呼唤声,众人都面有喜色,额手相庆起来。
可我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头,总觉得骨头里都充满了乏累,这种乏累无比深沉,弄得我心烦意乱。
“同志们啊,在大家齐心协力之下,我们总算取得了第一次胜利啦!”老烟枪倒挺乐观,不过他身为队长,确实只能保持乐观豪迈的情绪。
他还不忘提醒我们,说道:“豺狼来了有猎枪,同志们,现在咱们手中的武器,就是救命稻草哪!趁着狼群尚未反扑过来,快些检查枪支弹药,一定不能出什么差错。”
众人便都纷纷检查起步枪来,我摸到枪膛上,不免被烫了一下。枪膛如此发热,可想而知,刚才的战斗何等激烈!
狼群一时受挫,多半还得喘息一会儿。我们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进食吃东西,又半躺半坐地恢复着体力。
黑子爬到我身旁,抓住我的手臂说道:“想不到小兄弟那么英勇,刚才要不是你一直坚持,我都想放弃了。五爷曾经跟我讲过你们许多的冒险故事,我起初还以为他夸大其词呢,现在总算见识啦!乖乖,这一趟出来,还他妈的大开眼界喽!”
我冲黑子微微一笑,也随口夸了他两句。这时却听见方诗雅轻呼了一声,语气有些痛苦,我慌忙看向她,问道:“诗雅,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啦?”
我这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都把关切的目光投向了方诗雅。
方诗雅脸上一红,略微尴尬地说:“没事,狼群都没冲上来,我怎么会受伤吗?只是我脚上的水泡太疼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眉目间露出些痛苦之状,想必水泡很严重了。
我也管不得那么多,走到她身前,说道:“你把鞋子脱了,我帮你看一看。”
方诗雅脸色更红了,双手挥舞着阻拦我走过去,嘴里急急说道:“不行,没事,真的没事!”
我熟知她的性格,她一定是害羞了,便说道:“水泡不挑了,万一我们要撤退,岂不是要拖累你?都这个时候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老烟枪蹲在岩石上,听见我和方诗雅的对话,起哄道:“诗雅妹子,你尽管脱,白帆同志胆敢占你的便宜,老子一枪崩了他!”
“啥子?大学生个狗日嘞也学会占便宜啦?日他仙人板板,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哟!”赵五爷的暗哑的声音飘了过来。
其他人大笑起来,我气得七窍生烟,五爷这时候倒能用上成语了,存心捣蛋嘛!
经他们一闹,方诗雅更是臊得低下了头,打死也不肯脱了鞋子。我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就此作罢。
就在这时候,胡杨树喊道:“月亮升起来啦,月亮升起来啦,老天有眼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