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仔高叫着说,鬼魅一般出现的面目狰狞的人并不是小刀。不料他话音一落,“小刀”冲着我们诡异地一笑,而后闪身往一条岔道走了。
浪哥一招手,正要带头尾随过去,小张阻拦道:“别忙,这五角星残缺不全,指向不明,我们绝对不能鲁莽行事。”
原来小张的心思还放在五角星上,这五角星是老烟枪留下来的标记,就是为了给我们指明方向。可眼前这五角星还未画完,我自然明白小张担忧什么。
老烟枪行事一向靠谱稳重,他没能将五角星标记做完,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他们三人有可能遇见了突发状况。
而且这岩林中地势繁复,岔道极多,我们倘若行差踏错一步,便有可能迷失在其中。
于是,我叫住浪哥,一时难不定主意,却见祥仔浑身发抖,嘴唇抖动着好像有话要说,便问道:“祥仔,你刚才说那个人不是小刀,你真的确定吗?”
祥仔看着我,犹豫了好一会儿,点着头说道:“难道你们忘了,小刀不是被血狼吸干了血液了吗?他下葬时,身上皮肤发瘪发皱……”
“啊呀,锤子哟!”浪哥拍着大腿叫道,“祥仔说得没错,老子怎么忘了这一茬?”
我和小张也醒悟过来,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都带着深深的疑惑。
祥仔与小刀相处时间很久,又一同在道上摸爬滚打,所以小刀的死相牢牢地烙印在他脑海里,他才能注意到我们没发现的细节。
祥仔说得不错,刚才那个人长得与小刀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他的肌肤却是饱满的。也就是说,那人身体中还有血液,虽然多半是腐血。
况且刚才那人的眼珠子还在,这又是一处与小刀大为不同的地方。小刀的眼珠已经被挖走了,就算他能死而复活,大漠中没有外科医生,他怎能将眼珠放回去呢?
除非他遇见了上帝!
我这么一阵分析,浪哥听完就说道:“啥子上帝,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上帝嘛!因此,那个人不是小刀,他会是谁呢?”
是啊,那个人会是谁呢?他长得与小刀一模一样,简直能够以假乱真,单是这一点,就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会不会是小刀的双胞胎兄弟?”祥仔问了一句,没等我们回答,他自己就不相信了,“不可能啊,我和小刀认识少说也有十年了,他家有几亩地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从没听说过他有双胞胎兄弟啊?”
我们几人不禁沉默了下去,随即抬眼看向四周,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
这个地方与我们宿营地比起来,要狭窄逼仄得多,我们挤在一处,听着风声在头顶吹过,越来越感到莫名的害怕。
我掏出烟分给他们,就连平时不抽烟的小张,也接了过去。
我们一边抽着烟冷静一下头脑,一边焦急地看着彼此,希望有人能那个主意。
我咳嗽一声,缓缓说道:“现在的问题是,还要不要继续找下去?小刀的事情,可以暂时抛开不管,五爷他们下落不明,才是最棘手的。”
浪哥和祥仔不说话,也不知是拿不定主意还是别有想法,只有小张坚定地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老烟枪等人,不能看着同伴陷入危险的境地。
我的想法与小张不谋而合,浪哥和祥仔不表态,我就权当他们默许了,一挥手道:“大家一同出来,自然要共同进退,生死照应。人肯定要找的,但我们应该走哪一条路呢?”
我们身前一共有四条岔道,何去何从确实非常为难,一旦选定了其中一条路,想要回头就难了。
最后还是小张救人心切,他咬牙道:“根据我在部队上的经验,如果自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就去看一看敌人做些什么!”
我立即明白了小张的意思,他想要追踪“小刀”,从而顺藤摸瓜,找到老烟枪等人。
这里面其实逻辑性非常强,既然老烟枪等人突然在这里失去了踪迹,那么岩林中能捣鬼的也就只有“小刀”了,跟着他走多半会有收获的。
浪哥和祥仔始终不说话,看得出来,祥仔是被吓怕了,浪哥神色间却有别的意味,但他不肯挑明了,我们也没时间多问。
于是我们几人当下追踪“小刀”而去,“小刀”尚未走远,仿佛刻意等我们似的,走几步停一会儿,因而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跟上了。
“小刀”一路上走得飘忽不定,忽左忽右,忽东忽西。我们只管尾随着他,竟然忘记了辨别方向,更来不及做记号,因而彻底不知道走到了何处。
在迷宫似的岩林中穿梭一阵,到了最后,连“小刀”的影子也寻不见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待要转身往回走,不想天色渐晚,路途曲折,走了半晌,仍旧找不到来路。
更可气的是,这些岩石土丘离得近了,大体轮廓看不全,因而更难区分它们之间的差别。我们失去了可供参照的东西,越走越觉得迷惘。
天气开始变冷,我们裹紧身上的衣服,站在凌乱的风中不知所措。
浪哥已经开始将自己内心的抱怨公开化了,他叽叽歪歪骂了好一阵子,直说我们不该来的,应该留在宿营地等待。
祥仔倒是没说什么话,其实是因为他被吓得六神无主,没心思和力气开口了。
我和小张无奈至极,不但不能训斥浪哥,还得对他好言相劝,不断给祥仔鼓励。
也就是在这一夜,我突然发现小张成熟了不少,他脸上还残留着一丝腼腆的痕迹,但这腼腆的痕迹已然被冷静镇定给遮掩住了。
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小张身上隐隐有了老烟枪的风范,遇事头脑清晰克制,而且善于团结人。用老烟枪的话来说,一个优秀的革命战士成长起来啦!
也许这是我和小张头一次需要通力合作,因而我对他的好感更加深沉浓厚,许多问题都要问了他的意见之后才做决定。
小张感受到了我的信任,表现得更为稳健,举手投足间很有些杀伐果断的样子。
我们几人站在冷风中,实在受不了寒风刺骨的摧残,找了一个相对避风的地方安顿下来,吃了些干粮后抽烟解闷。
浪哥犹自抱怨着,唠唠叨叨地说:“在重庆的时候,五爷告诉我们出来发大财,现在我才知道,这哪里是来发财了,完全就是来玩命嘞!早知道老子就不来了,在重庆打理歌厅,还有妹儿暖身体,不像如今冻成了一条狗……”
我和小张不好得答话,不想祥仔却骂道:“你狗日嘞闭嘴,叨叨个没完没了!五爷平时对我们怎么样?你龟儿子手摸着良心想一想,小刀死去的时候,难道你没有看见五爷伤心的样子吗?”
我不禁动容了,万万没想到看上去窝窝囊囊的祥仔,竟能说出这些话来。看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小人利尽则败,一个人只有在危难时刻才能看清楚他的为人,浪哥和祥仔比较起来,高下立判,做人的境界不可同日而语。
我拍着祥仔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激动,同时打圆场道:“浪哥抱怨几句也是应该的,谁还能没有点怨气呢?我也很恼火啊,只是五爷等人是我们的兄弟,浪哥,你还是多忍耐忍耐吧!”
浪哥脸上一片惭愧之色,低着头沉默不语。
小张学机灵了,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转移话题道:“那个‘小刀’到底去哪里了?怪得很哪,我们明明一直紧跟着他,可为何一眨眼就不见了呢?”
我抬眼看着前方黑漆漆的岩石土丘,举头见满天星斗,不禁高兴起来,说道:“你们别慌,有了天上的星星,我们还是能走出去的。”
小张在部队上学过野外生存技巧,因而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将指南针拿了出来,想要结合北斗星来判定我们的方位。
不想小张看了一会儿,却惊慌地叫道:“不好,指南之紊乱了!”
我凑过去一看,果然见指南针在乱转,抬起手上的指南手表一瞧,这才发现也是如此,而且时间停在了一个小时之前。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莫说我和小张,就是浪哥和祥仔,他们这点常识还是有的。指南针紊乱转动,手表停止跳动,这一切太不寻常了。
“不会……不会见鬼了吧?我们村的老人常说,指南针乱转,是因为小鬼胡乱拨动它!”祥仔战战兢兢地说,眼睛里的惊恐一览无遗。
我咽了口唾沫,安慰他道:“祥仔,指南针出现异常,是因为我们在的地方磁场紊乱,跟小鬼没什么关系。大概是这些岩石土丘中藏着矿物,干扰了磁场,所以才会发生这种现象。”
祥仔听不懂,耸肩道:“只要不是小鬼捣乱就好,但我们是不是走不出去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其实我刚才随口一说,只是为了打消祥仔的恐惧。
这些岩石土丘中,不像含有重金属的样子。不过好在指南针不能用,天上的北斗星倒是没有异常,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反正我们最终要到西北方向的萨珊去,看准北斗星往前走,应该不会偏离太远。
浪哥则主张先休息一会儿再行动,说什么也不肯起身。我们只得暂且留下来,蹲在避风处,仍旧冷得瑟瑟发抖。
就在此时,忽而传来一声嚎叫,非常刺耳响亮。
小张跳了起来,叫道:“血狼,那是血狼的声音!难道它追到岩林来了?”
我们都随之一跃而起,跟血狼打了这么多天的交道,对于它的声音,每个人都极为熟悉。小张说得对,方才那一声嚎叫,确实是血狼发出来的!
而且这一声嚎叫距离我们很近,这说明血狼已经追赶上来了。我的脑袋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小刀”的事情还没解决,五爷等人下落不明,偏偏又来了个凶神恶煞,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这时候感到风声鹤唳,慌得不得了,就怕血狼猝然发难,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一面庆幸刚才没有离开这里,否则在岩林中乱窜,说不定就会引起血狼的注意,一面压低声音说道:“看来今晚不能乱走了,只得待在这个地方。大家都把武器拿好,一个人负责一个方向,把眼睛瞪大了,野狼一出现,立即开枪!”
情况十分不妙,众人都知道不能轻视,因而立即按我的吩咐去做,严防死守起来。
可是说来也怪,那血狼只吼叫了一声,便从此归于寂然。
“帆哥,你说会不会是连长他们与狼群遭遇了?”小张扭头问我。
我手心里冒出汗水,心头一紧,嘴里不自然地否定道:“不要杞人忧天了,我们现在先保护好自己,其他事多想也没用。”
时间一秒又一秒地挨了过去,狼群没有出现,我们渐渐有了困意,苦苦支撑着才没有睡着。
祥仔趴了半晌,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旁,拉开裤子哗哗撒起尿来。他不敢走得太远,所以离我不过两三米,我闻到尿骚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但我无法责怪祥仔,心想不要在意这些小事,互相体谅一下吧。
祥仔解决完问题,神情轻松地转过身子,拉着裤链,冲我微微一笑。
可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仿佛带上了一个假面具,那笑容极为瘆人。
我头皮发麻,慌忙喊道:“祥仔,你傻站着干什么,快些回来趴下!”
话刚说完,突然斜刺里蹿出一道黑影,一下子扑到了祥仔。祥仔一声惨呼,那黑影迅速拖着他往一旁跑了。
这黑影来去神速,我们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更别说开枪制止了。等我们跳起来追过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黑影和祥仔了。
只是在荒凉的岩林中,还回荡着祥仔的呼喊声,那声音极为恐惧,极为凄惨,让我听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