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蛰伏,那头野狼终于现身了,决出生死的时候到了吗?
大敌当前,我和小张已经拿出了自己最敏捷的反应,没想到刚端起枪来,饿狼再一次缩了回去。别看它一条腿上受了伤,行动却是异常稳健和迅捷,我们仍旧没能将其毙命。
小张是个优秀的军人,表现比我好得多,好歹开了一枪。可惜他斜躺在地上,身子又极为虚弱,因而还是打偏了。
我看着小张有些失望自责地神情,便对他说道:“我们和饿狼都到了崩溃的临界点了,现在就看谁能挺住。刚才野狼之所以会现身,就意味着它快忍受不住了,我们只要妥善地节省体力,两个人终究要比一头饿狼病狼有胜算。”
打定主意,我和小张背靠背朝向两个方向,手里举着步枪,像电影里的狙击手一般,动也不动。
我们忍受着饥饿口渴,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手臂酸了就快速甩动两下,眼睛花了就奋力眨动。
阴云从天空席卷过去,在岩林中投下浓厚的阴影,我能清晰看见阴影在地上铺开,又爬到土丘上,而后飞快移动到别处去了。
不得不说,与我们对峙的是一头狡诈聪明的野狼,就算在狼群之中,它也应该是佼佼者了。
大概只要戈壁沙漠这样极端恶劣的环境中,才会锻造孕育出如此富有耐心如此冷静阴鸷的杀手。饿狼就徘徊在我们四周,由于岩林特殊的地理环境,它时而隐藏到东边,时而潜伏至西面,位置飘忽,行动诡异多变。
但唯一不变的,就是裹挟在我们四周的杀气!
本来一开始,我想等小张醒过来了,两个人可以追出去杀了野狼。但后来又觉得不妥,首先是小张虚弱无比,其次岔道很多,万一野狼从旁偷袭,我们胜算渺茫。
因此只有一个办法,依托身后的土丘,保证后背没有留给饿狼,我们才能占据不败之地。
但这个法子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一来是我和小张彻底没了辗转腾挪的余地,二来是敌不动我不动,主动权不在我们手里。
这个代价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出来,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开始怀疑这一句话,万一真把自己陷在死地之中,可如何是好?
以前老师经常告诉我们,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流逝都很快,转眼就是沧海桑田。可今天我才知道,最折磨人的还是时间,仿佛凝滞住的油脂,总看不见它的流动。
没想到我和小张又空等了一个白天,十多个小时,六百多分钟,三万多秒,鬼知道我们是怎样煎熬过来的!
更令人恼火的是,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还必须等下去。
小张体力的消耗已然到了极限,好几次我都感觉到他的身子不自主地往下滑,他背上一片冰凉。我实在担心他就此衰弱下去,便让他小憩一会儿,由我一个人来守夜。
“帆哥,就是口干舌燥太难受了,要是能有口水喝就好了。”小张叹气说。
我们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喝水吃东西了,肚子饿还能勒紧裤腰带,问题就是口渴起来,当真无比地折磨人,就像被人往咽喉里扔进了火炭一样。
我努力分泌出一口唾沫,咽下去都觉得困难无比,扯起话头来:“小张,知道望梅止渴的故事吗?现在差不多已是杨梅成熟的时候了,你上过山采摘过杨梅没有?”
我明显听见小张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很响也很空洞,只听他痴痴说道:“帆哥,你接着往下说,我好想吃杨梅啊。”
“记得我八岁那一年,夏天山上的野杨梅成熟的时候,我外祖父带着我上山摘杨梅。那一个夏天雨水特别足,杨梅长得很喜人,吃到嘴里又酸又甜,满口汁水。就在我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林子中突然有人在喊救命……”
我本来只是想学曹操望梅止渴的故事,却猛然想起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夏日,突然间愣住了,原来我的命运早就在八岁那年的夏天昭示出来了。
我停止了诉说,实在不愿意再往下回忆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被我压制了很多年,如今想起,就像揭开了一道伤疤。
小张不明就里,一叠声问我是什么人在喊救命,后来又怎么样了?
我的心被刺痛了一下,就像一道伤口,多年以后才感觉到疼痛,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惊悸和追悔莫及的伤感。
我不知该不该讲故事讲下去,正在犹豫的时候,前方露出连个灯盏似的眼睛,那头饿狼终于扑了上来!
兴许是饿到了极点,失去了理智,饿狼这一回铁了心肠,它刚一露面,就带起一阵风猛冲过来。
仓促之间,我急急开了一枪,也不知道打中没有。饿狼身体顿了一顿,犹自狂奔而来,离我还有五六米。
“跑啊!”
我推了小张一把,自己想要站起来,却腿上一软,头上一晕,眼前一黑,几乎就要瘫软下去。原来是蹲坐的时间太久,突然间用力过猛,血液上涌,导致有些缺氧。
眼睁睁看着饿狼扑过来,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连举起步枪的力气都消失了。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在我即将晕倒的时候,那头饿狼速度放慢了,它一瘸一拐地往前挪动着,最后一声绝望的嚎叫,终于猝然栽倒了。
我这才看清楚,原来刚才自己开的那一枪,打中了它的脖子,鲜血汩汩而出。
饿狼倒在地上,眼睛还睁得大大的,透出一股死不甘心的神色。我不禁为之动容,仿佛眼前死去的不是一头想要吃了我们的野狼,而是一个伟大的斗士!
小张总算转过身子,待看清楚情况后,发出一声叹息,说道:“终于结束了,帆哥,这头野狼给我上了一堂精彩的课啊!”
我从惺惺相惜的情绪中走了出来,盯着野狼饿得瘦骨嶙峋的身体,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对小张说:“我们有救了!”
等听完我的想法之后,一向坚毅冷静地小张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叫道:“帆哥,难道你真的想吃了它不成?生吃狼肉,这不是茹毛饮血吗?”
“对,就是茹毛饮血!小张,恶劣的生存环境如此无情,要活下去,就不能顾虑重重优柔寡断。”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霍然直起身子,“趁着它的血液还温热,没有凝固起来,咱们先喝下去。”
小张就像看着疯子一样看着我,我能理解他内心的抗拒,茹毛饮血这种事,只有原始人才干得出来。
可我们现在跟原始人有何区别呢?在本能的求生欲望前面,人类进化了几万年,仍旧没能有多少改变!只要能活下去,只要不伤天害理,吃生肉喝热血,有何不可?
我想到这些,忽然感到一阵悲壮,抬头看向天空,想起了一句话,“唯天道不变”!好好活着,就是人的“天道”,原始人也罢,现代人也好,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这些朴素的道理,我终于领悟透彻了,但也是经历了无数的生死瞬间才大彻大悟的。
当我俯身下去吮吸着野狼脖子上的鲜血时,喉头里腥甜无比,鼻子中也是恶臭万分,但我就像喝着琼浆玉液,感到沁人心脾。
在我的带动下,小张打消了最后一丝抗拒,喝了几口鲜血之后,他强忍住呕吐,好一会儿冲我一笑,说:“帆哥,你虽然不是一个军人,但做派还真像连长,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勇士!”
我会心一笑,取出小刀割开野狼肚皮,割下一块鲜红的肉拿在手中,最后闭起眼睛咬了一口,而后慢慢咀嚼着。
说实话,这狼肉粗糙得很,还有些酸腐,我差一点就吐了出来,但还是忍住了。
“吃吧,小张,吃下去就能活着了!”
我递了一块肉给小张,看着他年轻的脸庞,突然心头一软,同时吼道:“婊子养的命运,看你把人逼到什么地步了!”
小张大概从未听我爆过粗口,也没见过我会这样愤怒,先是愣了一下,一边皱着眉头痛苦地嚼着狼肉,一边吞吞吐吐地说:“帆哥,你刚才讲的故事还没讲完,能不能告诉我?”
“真想听?”我瞥了小张一眼,见他点点头,便一咬牙往下说道,“听见有人呼救,我和外祖父急急忙忙循声奔了过去,远远看见一个浑身白衣的女人正在一刀一刀地割着手臂,她把割下来的肉片扔到了自己嘴里,吧嗒吧嗒吃了下去。”
小张吐出嘴里的肉,一脸惊恐地看着我说:“那个女人在吃自己的肉?这太疯狂了吧?可她既然在自残,为什么还要呼救呢?”
“不是她在呼救,是她身旁的一个小男孩!”我有些窒息了,就像重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站在杨梅树丛中,看见了那个一脸无助的小男孩。
“小男孩?”
“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后来呢,你们过去救人没有?”
我神情黯淡,说道:“没有,我外祖父将我死死压在杨梅树下,不许我出声,更不许我去救人,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气绝身亡。女人死之前,将自己的一双眼睛挖了下来,那个小男孩握着眼睛哭着离开了。”
小张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得出来,他被我讲的这个故事彻底吓毛了。
但我没说出更吓人的部分,那个拿着自己母亲眼珠的哭着离开的小男孩,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哈哈,小张,我是胡编乱造的,看把你吓的!”我干笑两声,将这个故事轻描淡写地抹掉了。
小张好不容易回过神,拍着胸口说:“帆哥,你也太能编了,不去写小说就可惜啦。”
兴许吃饱喝足来了劲头,我俩精神很好,在刚才那个惊悚故事的冲击下,关于茹毛饮血的反感厌恶淡薄下去。
老天爷也真开了眼,恰在此时飘起了一阵细雨,过了几分钟,雨势转大,雨水如同轻柔的鞭子抽打着岩林。
戈壁沙漠中下雨,实属难得一见,在我们几日没有喝水的时候天降大雨,不是老天也开眼,还能是什么呢?
小张欢呼雀跃,仰着头张着嘴,尽情享受着天降甘露。他润了嗓子之后,将两个水壶举在手里,喊道:“下啊,多下一点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可惜戈壁中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十多分钟以后,大雨停歇,天空中只飘洒着零星的雨点了。不一会儿,雨点也没有了,只剩下冷风呼啸。
久旱逢甘霖,我们刚才沉浸在下雨的喜悦之中,如今雨停风不止,才感到锥心刺骨的寒冷。
小张接收雨水的时候,我割下来几大块狼肉包裹好,我俩无事可做了,只得找个凹陷进去的地方挤在一处,浑身湿透地忍受着寒气的摧残。
小张将几个水壶中的雨水并到一起,竟然有大半壶,喜得我俩眉开眼笑。有了这半壶水,还有那几块狼肉,我们又能支撑好几天了。
经过与野狼一番伤精费神的较量,就算神仙也挨不住困乏,小张身子尚未恢复元气,因而很快就睡意连连。
我调整一下坐姿,找到一个勉强舒服的姿势,打着呵欠说:“睡吧,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帆哥,你刚才讲的故事肯定是真的!”小张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心想小张不是三岁孩子,看事情还是挺厉害的,正想着该怎样彻底将此事遮掩过去,却听见他很有规律的鼻息声,不禁哑然失笑。
我刚才讲的故事是真是假,恐怕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了,我决定从此守口如瓶。
朦朦胧胧睡了一夜,第二天的太阳照射在身上,我和小张都醒了过来。看着地上那头野狼不成形的尸体,我俩意味深长地看着彼此。
小张犹豫一会儿,央求道:“帆哥,我们生吃狼肉的事情,还是不要说出去了吧?”
我点点头,诚挚地拍着小张的肩膀,说:“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一个小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从此以后,我和小张的关系更为密切了,经历了此事,我俩都将彼此当成了患难与共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