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大王不知何时来到了我们的宿营地，在满天星辰的微光中，他肃穆地站立在沙丘之上，一声又一声庄重地点着名。

“张富贵！”

没有人回答。

“陈志！”

仍旧没有人回答。

骷髅大王张了张嘴巴，约有那么一两分钟，他愣怔住，脸上干瘪的肌肉竟然抖动起来。

苍穹无言，大漠无声，寒气袭上我们的脊背，星辰也黯淡了下去。

“张富贵！”骷髅大王嘶声力竭，就像受伤的野兽在怅然哀嚎。

“到！”又是一声痛彻心扉地呐喊，骷髅大王竟然自己回答起自己来。

唱名声不断响起，回答声也络绎不绝，自始至终，只有骷髅大王一人尽情地演绎着这一场独角戏。

我们这些人起初看见骷髅大王出现的时候，心情十分紧张害怕，甚至想赶快逃命。到了此时，看着如此诡异的一幕，所有人不由得呆住了，或者可以说，我们完全被震慑住了。

伴随着骷髅大王的点名声，我想起了第一次听见“鬼点名”的场景，瞬间就明白过来，骷髅大王喊出的每一个人，都曾经是他的手下。

可那些人的尸体被我们从沙丘下挖掘出来之后，孟老头取出了他们脖子中的钉魂针，并破除了七星夺魄桩，焚烧了尸体，还用草木灰将他们的魂魄引走了。

也就是说，骷髅大王手下们的魂魄早就烟消云散，难怪如今鬼点名时，却没有人应答了！

众人也都明白了怎么回事，反而有些动容，有些同情怜悯起骷髅大王来。他死了那么多年，仍旧惦记着自己的兄弟们，最终还是落得一个孤家寡人的下场，多少令人唏嘘。

骷髅大王生前肯定做过不少杀人放火的勾当，他死前兵败被围剿，逃至沙漠中惨死与死亡之虫口中，这样一个草莽汉子，谁说得清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他或许凶残，或许冷酷，甚至杀人不眨眼，但也有凄凉的时候，也有脆弱的一面。人啊，多半就是这样复杂！

“土匪也有道义”，我听见老烟枪嘀咕了一句，心中却大以为然。

暗沉的夜幕中，骷髅大王终于点完了名，他似乎非常疲倦，也非常哀伤，竟然缓缓地跪在了沙丘上。那独眼秃鹫飞扑起来，绕着他不住哀鸣。

骷髅大王深深地低垂着脑袋，就像一尊塑像动也不动。不多时，沙漠中吹起冷风，天上的星星隐藏到了乌云中，骷髅大王忽而仰天长叹：“独眼秃鹫！”

“到！”

他回答了一声，而后回过头看向众人，眼神有些空洞迷茫。

我们心里一紧，被骷髅大王看得浑身发毛，正往后退开时，却见骷髅大王身子一歪，便猝然倒了下去。

那独眼秃鹫哑着嗓子叫得一声比一声急切，它忽闪着翅膀上下翻飞，显得彷徨无计。

众人听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紧紧地锁起眉头，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们无比困惑，无比骇然。只见独眼秃鹫叫破了嗓子之后，忽而猛然飞扑而下，猛啄起骷髅大王的独眼来！

“格老子哟，这黑毛畜生失心疯了，骷髅大王不是它的主人嚒？”赵五爷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就在这时候，独眼秃鹫将骷髅大王的眼球啄了出来，它叼着那眼球飞到空中，而后又把它狠狠摔了下来。紧接着，独眼秃鹫再扑下来，把那眼球撕成了碎片，一扬脖子吃了下去。

方诗雅若有所悟地叫道：“我知道了，那不是眼球，而是死亡之虫！”

经她提醒，很多人都明白过来了，但凡被死亡之虫袭击过的人，死亡之虫往往附着在眼球上，不但能让人变为行尸走肉，还会在关键时刻从眼球中飞出来伤人。

如此看来，独眼秃鹫并非蓄意伤害自己的主人，它之所以损害骷髅大王的尸体，反而是为了能让他彻底解脱掉！独眼秃鹫也算尽忠尽责了，只是这件事情有违常理人情，所以众人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我很是不解，这独眼秃鹫难道修炼成精，能够吞噬死亡之虫？那它与乌鸦国中的鸦群岂不是一样了？

独眼秃鹫吃干净死亡之虫后，嘎嘎叫了几声，随后窜向了高空之中，很快就隐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就在众人以为独眼秃鹫早就离去之时，忽听得一声惨烈的啼叫，那独眼秃鹫竟从万里高空中笔直地坠落下来。等离得近了，我们才发现它的翅膀收缩起来，紧贴在身侧。

“砰！”也就是眨眼之间，独眼秃鹫撞在沙丘上，而后气绝身亡了。

所有人异口同声惊呼起来，老烟枪一叠声称赞着独眼秃鹫，说它很有些革命战士的风骨。其他人闻言默然无语，似乎正在哀悼独眼秃鹫和骷髅大王。

说实话，经过方才的事情，骷髅大王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有所改观。不管怎么说，人们乐意看见忠诚之人，也乐意见证忠义之事。

或许这个年头，人心太过于叵测，世道太过于艰险，因而无论是人还是鬼，只要能做出令人敬佩赞叹的事情，人们是绝不会吝啬自己的同情和崇敬的！

“日他仙人板板，老子都被你们带得鼻子发酸喽！”赵五爷揉了揉大鼻头，讪讪一笑，“不就是一头畜生嘛，何必搞得心情不好。话说回来，你们要真有良心，为啥子不去替它们收尸？”

“哎呀，老子头一次觉得五爷还有些人性。咱们不是林黛玉，也就不要伤春悲秋啦，不过呢，替它们收尸也还是个好主意。”老烟枪说道，并招呼我和五爷过去帮忙。

“狗日嘞，听风就是雨，老子就是随口一提而已……”赵五爷瞅了老烟枪一眼，不满地抱怨着，却还是跟了上来。

爬上沙丘，老烟枪突然快速抽动起鼻子来，而后转回身子往后看去。我心中咯噔一下，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危险，不料却听到他骂道：“他娘的，龅牙那小子竟然还有烟抽，太他妈没人性了！”

龅牙嘴里抽着烟，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他吞云吐雾，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我气得浑身哆嗦，瞪着老烟枪骂道：“我还以为出事情了，老烟枪，你能不能严肃一些？你这个样子，跟饿了几天的狗差不多，眼睛都绿了。要是龅牙用香烟收买你，你肯定叛变！”

老烟枪悻悻然笑道：“别胡说，我可是一颗红心向太阳，老子的字典里没有叛变二字。不过嘛，也不用龅牙收买，老子准叫他乖乖地献上烟来，而且还上赶着给老子点火。”

“算我一根！”赵五爷凑过来笑道。

我一挥手打断他们，转身走到骷髅大王尸体旁。骷髅大王的尸体冷冰冰的，他的独眼被啄去了，眼眶中半点血水也没有，只愈发显得无比吓人。

独眼秃鹫脖子被撞折了，脑袋耷拉在胸前，死相很难看。可它安详地躺在骷髅大王身旁，神色却不痛苦，也算死得其所了！

老烟枪蹲下去观察了一会儿，抱拳道：“人死如灯灭，骷髅大王，但愿你能早日与兄弟们相聚！不过你要记住，来世可别当土匪了，要做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有为青年，努力为四个现代化奋斗终生！”

我和五爷憋不住笑了出来，老烟枪也太能胡吹乱侃了，一个几百年前的土匪头子，竟然想把他感化成革命青年，还真是异想天开啊！

老烟枪不搭理我和五爷，犹自念叨了一番啰啰嗦嗦的革命话语，这才一惊一乍夸张地叫了起来：“哎呀，妈呀，这是什么？哎呀，哎哎呀……”

“狗日嘞，你要吓死老子，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嚒？”赵五爷跳起来，唾沫横飞地骂道。

“嘘，送烟的人来啦！”老烟枪抓住五爷的胳膊，朝他使着眼色。

果不其然，听见老烟枪的喊叫声，鞭王和龅牙等人快速冲上了沙丘。赵五爷心领神会，也叫道：”日他仙人板板哟，老子是不是眼花喽？”

“怎么了，老烟枪，是不是有情况？”鞭王急声问道。

老烟枪事先暗自在手里抓了一把沙子，严严实实地捏住，将拳头伸到龅牙眼前，虚张声势地说：“嘿嘿，你们来晚啦，好东西已经被老子逮到了……”

他边说边朝五爷眨眼睛，五爷随即佯装愤怒，一边作势要去抢夺，一边骂着：“狗日嘞老烟枪，这东西是老子先看到的，你还给我，老子还指望着卖了它娶媳妇呢！”

鞭王冷下脸去，站在一旁不出声，颇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俩夸张的表演。

可龅牙却上钩了，他二话不说就将枪口对准了老烟枪，眼睛里闪着光亮地说：“哼，别忘了现在谁说了算！你们还是老子的俘虏，不管发现什么东西，一律上缴！”

“呸，不要给他，龟儿子想坐享其成！”赵五爷的演技还真炉火纯青，他不去好莱坞发展就太可惜了。

老烟枪闪烁其词，支吾片刻，颇为失望地说道：“哎，五爷，你还有脸说，谁让你刚才大喊大叫的？这下好了，把狼招来了吧？好好好，算你狠，龅牙，枪杆子里出宝贝……哼，老子不要了，但我们辛苦一场，你好歹得有点表示吧？否则老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说着，他举起手装作要将手里的东西扔掉，两眼却直直地看着龅牙。

龅牙城府不够，早就沉不住气了，问道：“你想要什么？”

“先给老子点上一支烟！”老烟枪计谋一步步得逞了。

龅牙狐疑地看了我们一眼，想了一会儿，还在犹犹豫豫，老烟枪又扬言要扔了手中的宝贝，他便极不情愿地掏出半包香烟，并抽出一根帮老烟枪点着了。

赵五爷顺手夺过龅牙手中的那半包香烟，塞了一根在嘴巴里，挑眉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便宜你这个龟儿子喽，半包烟换一件宝贝，真他妈的没天理！”

龅牙没理会五爷，只是冷冷地看着老烟枪。

老烟枪呵呵一笑，凑到龅牙身前，然后紧紧抱住他，却将握住沙子的手放进龅牙的一个衣袋中。等他抽出手来，还煞有其事地拍了怕那袋子说：“这可是好东西，快拿去给无相大师看去，记住了，可千万别在这个地方看！”

龅牙一时信以为真，小跑着下了沙丘。可没过多长时间，他便怒不可遏地返折回来，破口大骂着，手里甩过来一把沙子。

“快跑啊！”鞭王推了五爷一把，而后冲鞭王吼道，“杀人啦，要杀人啦！”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我被鞭王抓住肩膀摔倒在地，抬眼却见前面黑暗中闪过去一个人影。